方钦身上冒了一层冷汗,王裹不但利用他,甚至还要将他拖成个&ldo;里通外国&rdo;的国贼!他自认为才智手腕不比谁差,可是看看雁王,那年轻人身边有可为股肱的江充,有仗义执言的徐令,有大半个灵枢院,有跟他并肩作战过的北大营……乃至于安定侯、西南提督等一干军中重量人物都与他私交甚笃,而方钦自己呢?身边尽是吕常王裹之流,除了毒蛇就是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那么一时半刻,方钦心里泛起一片冰冷的疲惫,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ldo;气数&rdo;。气数如潮,莫非真是非人力可抗吗?蛮族使节听出王裹在浑水摸鱼,轻蔑地笑了一下,他看见雁王的瞳孔颜色在加深,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变成重瞳,到时候雁王会陷入幻觉中,他将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声音,只有特殊的密语和关键语句能入他的耳‐‐那是他以血躯成就真正邪神的时刻。蛮族使节伸出双手,像是要去搀扶长庚:&ldo;怎么,殿下不舒……&rdo;&ldo;服&rdo;字尚未出口,便听有人爆喝一声道:&ldo;你敢!&rdo;使节瞳孔一缩,耳畔刮来一阵劲风,森然凛冽的气息几乎钻进了他的毛孔,一瞬间那使节的寒毛就竖起来了,而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脖颈一凉,一柄钢刀霍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顾昀一手持着从带刀侍卫腰间抽出的刀,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雁王揽进怀里,长庚闷哼一声,虚脱似的靠在他身上,然而蛮族使节预想中的重瞳却并没有出现,长庚的神智明显还很清楚,顺着顾昀的话音气如游丝地栽赃道:&ldo;蛮人……巫毒……&rdo;徐令惊呼道:&ldo;王爷,您怎么了?&rdo;只见一行血迹顺着长庚的朝服袖子淌了下来,不过片刻,那袖子已经给浸湿了。满庭侍卫悉数剑拔弩张起来。王裹没料到这个走向,短暂地吃了一惊后,他仍然不肯前功尽弃:&ldo;大帅,您这……这有话好好说嘛,动刀动枪的做什么……雁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太医呢?&rdo;顾昀蓦地扭过头去,一个字都没说,那犹如玄铁割风刃一般的杀机已经直接锁定了王国舅,王裹当时腿就软了,&ldo;啊呀&rdo;一声瘫坐在了地上。王裹&ldo;太医&rdo;二字一出口,方钦的眼角当时就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再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要么得马上和王裹撇清关系,想方设法将全部的罪责推到那狗东西头上,要么就得等着遗臭万年。方钦一面以最快的速度吩咐身边随从,让他火速安排将那被王裹买通的老太医杀人灭口,一面坦然站出来,大声道:&ldo;蛮人狗胆包天,竟敢当庭撒野,分明是包藏祸心,拿下!&rdo;可惜……执勤的除了大内侍卫外,大部分是御林军和北大营的人,新组建的御林军与北大营不可能买他一个文官的账,岿然不动地等着顾昀下令。方钦哽了一下,不过眼下也没什么时间容他找脸面,很快回过神来上前献殷勤道:&ldo;顾帅,我看今日之事大有蹊跷,您想,内侍理当知道皇上退席,不可能这时候将雁王请进宫,就算请来了,也是直接带王爷去见皇上,不可能到宫宴上来,要么您看这样,咱们先将这些乱匪拿下候审,再去禀报皇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派人彻查一番,这里面指不定就混着蛮人的内奸……呃,不如您先送雁王殿下去休息,传太医给……&rdo;顾昀冷冷地打断他心虚下的喋喋不休:&ldo;不劳费心。&rdo;方钦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没碰过这么硬的钉子,一时竟忘词了。这时,一个北大营打扮的侍卫三步并两步地跑进来:&ldo;大帅,我们已经包围了驿站,将蛮人使节团的人一个不落地控制住了。&rdo;方钦吃了一惊,顾昀这是要开战吗?&ldo;速去报皇上,&rdo;顾昀利落地吩咐道,&ldo;另外太医不懂蛮人那些乌遭手段,请陈圣手进宫一趟。&rdo;有顾昀坐镇,就算天塌下来也是忙而不乱,陈轻絮和隆安皇帝分别以最快的速度接到通知,各自赶到,李丰匆匆来看了长庚一眼,不等顾昀吩咐,方钦便立刻上前,将前因后果与自己的猜测都一五一十讲清楚了。隆安皇帝震怒,当即将所有宫人内侍全部扣住,让陈轻絮进去看雁王,留下个药童挨个指认。这边审着,顾昀懒得再看他们互相咬,一直守在长庚那,他方才沾了一手的血,连先帝送他的那串珠子都给浸红了,脸色比受伤的那位还难看。&ldo;没事,这回是我自己放的血,&rdo;长庚看着他说道,&ldo;我有分寸……&rdo;&ldo;你有个鬼的分寸!&rdo;顾昀压低声音冲他吼道,&ldo;你就非得来见识见识蛮人长什么样是吗?我可真……&rdo;陈轻絮一边不假人手地给长庚沏盐水,一边低声道:&ldo;顾帅稍安勿躁,乌尔骨的身体异于常人,一点小伤轻易奈何不了他‐‐王爷到底遇见了什么非得放血的事?&rdo;长庚微微合了一下眼,目光反而像是比平时还清明,要不是顾昀手心的血还没擦干净,几乎要以为他方才种种都是装的了。&ldo;我是被人骗进宫的。&rdo;为防隔墙有耳,长庚打手势道,&ldo;纵然十八部落可能没安好心,但我想他们无论是真心要和谈也好,假意的缓兵之计也好,在我军上下正严阵以待的当下都不是他们搞小动作的好时机,我没想到蛮族使节胆敢堂而皇之地冲我下手……何况以方钦的谨小慎微,大概不会想轻易背一个通敌的罪名。&rdo;顾昀没好气道:&ldo;大概?&rdo;陈轻絮忙躲开顾昀的怒火,追问道:&ldo;殿下可否细说?&rdo;长庚小心翼翼得看了顾昀一眼,将三王子的异常与自己闻到的特殊味道都简单描述了一遍,陈轻絮一边利索地替他止血,一边一心二用地留心他的手势,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ldo;引我来的人真不一定是方钦,&rdo;长庚分析道,&ldo;他不会那么蠢巴巴地被蛮人利用,刚才那番积极很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但是十八部落那使臣的动机细想起来很值得深究。&rdo;顾昀看见他心里就难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头扭向窗外,一只手无意中在腰间的刀鞘上逡巡不去,眉目里戾气不散‐‐长庚不明说他也想到了,这买通内侍的多半就是方才上蹿下跳的王裹,他一直把王裹之流当成先帝的赖皮狗,懒得跟那狗东西一般见识而已,现在看来,还真有人觉得他脾气好了!长庚伸出一只冰凉的爪子捏住他的手背,委屈道:&ldo;子熹,我难受得很,你看我一眼。&rdo;……这回眼不见为净地换成了陈轻絮。顾昀心疼得有点胸闷,无从宣泄,恨不能立刻披挂出京把加莱荧惑的脑袋摘下来,好半晌没吭声,才勉强压下火气道:&ldo;可能他们最开始是想刺杀皇上,抵京后发现京城比想象中的森严,于是想到拿你下手。要不然就是他们专门为了乌尔骨而来,蛮人肯定有控制乌尔骨的手段,乌尔骨发作的时候人力大无穷,能超过本人的极限,殿上侍卫投鼠忌器,倘若他们以你为挡箭牌,侍卫们未必拦得住。这么折腾,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个使节团在引战‐‐&rdo;&ldo;加莱荧惑想打仗,挥师动兵就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引战,&rdo;长庚接道,&ldo;蔡将军的消息未必全然空穴来风,十八部落内部肯定有什么问题。&rdo;&ldo;十八部落怎么样先不用管,&rdo;顾昀打断他,&ldo;王裹殿上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他狗急跳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文章来,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应付。&rdo;☆、藏弓长庚沉默了一会,神色有些黯淡下去,有意无意的来回摩挲着顾昀手背上略显突兀的指关节,而后叹道:&ldo;这我没法应对,人是无法为自己的出身自证的。&rdo;何况他从小就没有认同过自己的身份,哪怕成了权倾天下的雁亲王。长庚觉得自己能撑得开天地,但说不清爹娘是谁‐‐事到如今,他有顾昀,也不太想追究自己的来龙去脉。可惜他不想追究,不代表别人也能放过他。陈轻絮替他止了血,三下五除二地包扎好了长庚的伤口,又给他开了一副安神静心的药,没有插话,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腔难以言说的悲愤。因为乌尔骨的缘故,陈轻絮当年是反对将临渊木牌交给雁王的,可惜她一个人反对没什么用,于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好尽自己所能看好长庚,同时将他所作所为全收进眼里‐‐从京城修复至今,雁王一点一点将这个千疮百孔的朝堂重新凝聚起来,他四方奔波,甚至身陷乱党,几乎殒身其中,他不惜出手触动无人敢碰的利益,为此只身扛起整个朝堂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