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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田小凤站在窗外,笑得直喘气。

&ldo;谭县长,你晚上睡觉也不关窗,这床都要给雨水漂走了!&rdo;

谭功达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大床四周果然积了一地的水。他赶紧跳下床来,趿着鞋,跑去院中开门。

&ldo;睡的还真沉啊!&rdo;钱大钧手里托着一只烟斗,在门外冲着他微笑:&ldo;我们都快把这院门拍烂了,也没把你拍醒。&rdo;

他的身后还站着七八个年轻人,全是女的,都咧着嘴冲他笑。她们都是县机关各科室的职工,钱大钧带着她们给县长收拾屋子来了。

&ldo;我这破屋子,待会自己拾掇拾掇就行了,怎么能占用大家的休息时间?&rdo;谭功达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道。

钱大钧道:&ldo;反正我们闲着也没事,就当作是义务劳动吧。&rdo;

这时,田小凤也已经绕到院门前来了。谭功达看见她腰间扎着一条花布围裙,腆着大肚子,走起路来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便对钱大钧笑道:&ldo;怎么,小凤又有了?&rdo;

&ldo;可不,都六个多月了。&rdo;钱大钧笑了笑,&ldo;当初你要不挑三拣四,早早成了家,这孩子也该满院子乱跑了。&rdo;

田小凤接话道:&ldo;谭县长,我们家大钧给你介绍的对象,少说也有一打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有一个入得了你的法眼。可白县长头一回当红娘,你就忙着布置新房了。可见这姑娘人品相貌……&rdo;

钱大钧冲着老婆又摆手,又递眼色,小凤这才把说了一半的话噎了回去。谭功达讪讪地笑着:&ldo;八字还没一撇呢,八字……&rdo;

&ldo;这收拾屋子的事呢,就交给她们年轻人去干,由小凤统一指挥。我们进屋聊聊天。哎,对了,包子呢?&rdo;钱大钧回头看了看,问道。

一个身穿灯芯绒马夹的女孩赶紧过来,将手里的一个纸兜递给谭功达:&ldo;我们在路上买的,还是热的呢。钱副县长料到您还没吃早饭呢。&rdo;

&ldo;是啊,钱副县长一心惦记着谭县长没吃早饭,&rdo;另一个女孩子道:&ldo;至于我们有没有吃过早饭,他就不管了。&rdo;

本来想开个玩笑,可话一出口,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加上田小凤一连白了她好几眼,脸一红,愣在那儿,有点发窘。

谭功达见状赶紧将手里的包子递给她:&ldo;那就一块吃,一块吃。&rdo;

&ldo;我已经吃过早饭了,刚才我是开玩笑的。&rdo;那女孩道。谭功达见她有些面熟,就问道:&ldo;你是哪个科的?叫什么名字?

&ldo;羊杂碎。&rdo;钱大钧笑道。&ldo;就她嘴碎,有名的落后分子。&rdo;

他这一说,大伙全都笑了起来。

一进屋,钱大钧就踱着方步,几个房间来回乱蹿。一会说这个该扔,一会说那个该换,哪面墙上应挂幅字画,哪个桌上应摆个花瓶,末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嘴里嘀咕道:&ldo;这个姚佩佩,怎么这会儿还不来!&rdo;

&ldo;怎么,你把她也叫来了?&rdo;谭功达嘴里吃着包子,嘟哝道。

&ldo;叫了。昨天下班时恰巧遇见了她,她答应要来的。她这个人,成天懒懒散散,这会儿说不定还在床上睡大觉呢。&rdo;

&ldo;叫她来做什么?她是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rdo;

&ldo;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去,&rdo;钱大钧道:&ldo;人家是从上海来的,家里又是大资本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本来我让她来,是为了让她帮着看看这屋子的布置,要不要添点家具和摆设。&rdo;

&ldo;你怎么知道她家是大资本家?&rdo;

&ldo;嗨,也就一周前吧,从上海的市三女中,来了两个干部,他们是来做外调的,想了解一下姚佩佩在梅城的情况。她们家那摊子事,说起来话就长了。&rdo;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门外一阵欢声笑语。谭功达一愣,笑道:&ldo;说到曹操曹操到。恐怕是佩佩来了,我出去招呼她一声。&rdo;说完将吃了一半的包子搁在桌上,飞快地跑了出去。

谭功达来到院外一瞧,哪儿是什么姚佩佩?原来是信访办的老徐,手里捏着一团细麻绳,替他扎篱笆来了。那老徐年纪大了,刚一蹲下,身子往后一仰,便是一跤,逗得那几个女孩子笑翻了天。院外的大道上下了一夜的雨,地上落满了花瓣,风一吹满地乱飞。远处河滩上的青草地绿油油的,四下里空空荡荡,并不见一个人影。

第一章县长的婚事(27)

钱大钧他们忙到天黑才走。

谭功达里里外外转悠了一遍,看到屋里屋外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事事都停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竹篱修补好了,杂草拔除了,井台冲洗得干干净净,院中的碎砖石在墙角堆着,就连那畦菜地,也新翻了泥土。老徐的妻子从家里匀了一点菜籽,替他种上了。她还对谭功达说:&ldo;等到下个三两场雨,到了麦收时分,新娘子过了门,你就可以吃上自己园子里的青菜了。&rdo;

屋子新糊了窗纸,有一股淡淡的尘土气和肥皂味。惟一遗憾的是帐子洗得晚了些,手一摸还是潮的,但田小凤走前还是张罗着给他挂上了。谭功达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院中的井台边,看着天空如洗,月上梢头,心里就有一种阒寂之感。耳畔似乎仍然回荡着那帮女孩的说话声,仿佛她们仍未离去,仍在他的屋子里,进进出出。女孩们成群结队,花枝招展,叽叽喳喳,又别是一番情趣。何等恬谧!何等安稳!何等美妙!等到她们一走,心里怎么忽然缺了一块?这又是什么缘故?

这的确是个问题。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白庭禹就把他的哥哥嫂子给带来了。白慕尧夫妇满脸带笑,手里大包小包提着礼品。女人笑着说,不过是乡下的一点土产,他们第一次上门,也是个小意思。

白庭禹道:&ldo;老谭,我还有点事,就不进去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聊吧!&rdo;说完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对谭功达说:&ldo;知道你不会生火做饭,我在鸿兴楼订了一桌饭,中午十二点我再来喊你们。&rdo;

谭功达将两人让到

客厅的桌边坐下,就忙着摆杯子沏茶。那女人将头上的一块宝蓝方巾取下,攥在手里捏着,抬头满屋子乱看,一会儿便道:&ldo;房子倒是挺宽敞的,收拾得也干净,一看就知道我们谭县长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就是,太素净了点。&rdo;说完,笑眯眯地望着他。谭功达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匣子,用指甲弹开,递给白慕尧。白慕尧慌忙连连摆手,一迭声地说:&ldo;不会。不会。&rdo;那女人瞥了丈夫一眼,对谭功达笑道:&ldo;他平常是抽烟的,只是见到生人拘束。要让他多说一句话,也怕要咬到舌头根子。&rdo;随后她用胳膊碰了碰白慕尧:&ldo;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既是县长让你抽,你就抽呗。&rdo;白慕尧嘿嘿地笑了两声,这才从烟匣中取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

白慕尧看上去不擅言辞,五十好几的人了,可依然高大健壮。谭功达再将目光移向另一边,端详起那个妇人来。这一看,不觉暗自吃了一惊。这个女人与白小娴长得一模一样,竟然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难道白小娴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也像她一样眼袋松垂,红肿,双下巴,肥鼻梁,一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昨天在文工团见到白小娴时,那张脸带给他的超凡脱俗之感立即荡然无存。他在脑子里将白小娴衰老的过程飞速地盘算一遍,不禁悲从中来,大为伤感。那女人见谭功达两眼放出虚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知是何缘故,开始还忍着,脸上浮着一绺僵冷的笑。到了后来,见县长那眼神越发地呆滞起来,不知不觉红了脸,心里暗想:他这样咧着嘴,一个劲地盯着我看,像笑不像笑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是个花痴?再一想,自己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也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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