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页小说站

第24章（第1页）

嘉靖六年九月，被闲置在绍兴六年之久的王守仁终于被朝廷征召，去镇压思、田二州的叛乱。临行前，王守仁将钱德洪、王畿两大弟子召到一起，在天泉桥上进行了一次讨论。这便是明代哲学史上著名的&ldo;天泉论道&rdo;。当时，王守仁说了四句话：&ldo;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rdo;他的弟子王畿则充分发挥了&ldo;无善无恶心之体&rdo;的说法，提出&ldo;四无说&rdo;，认为既然心体是无善无恶的，那么意、知、物都是无善无恶的。因此，到了晚明，王守仁的&ldo;无善无恶心之体&rdo;成为众多学者乐于讨论的主题。一些学者表示赞成，但也有一些学者表示反对。例如，曾经在东林书院讲学的顾宪成，就强烈反对这一说法，认为&ldo;性善&rdo;才是儒家的正宗，而&ldo;性无善无恶&rdo;其实只是借用了禅宗的说法而已。一位名叫冯从吾的学者也说：&ldo;既然知是良的，为什么性不是善的呢？&rdo;他们认为，主张&ldo;性无善无恶&rdo;将导致人们的行为似乎再不需要道德的约束，可能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危害。

在今天看来，王守仁的&ldo;无善无恶心之体&rdo;其实并不是强调人性是善的还是恶的，而是强调&ldo;有&rdo;或者&ldo;无&rdo;的。当人性推到极限，推到超出善恶的&ldo;无&rdo;的境界时，人的本体便不仅不体现为&ldo;恶&rdo;，甚至也不体现为&ldo;善&rdo;。在这位哲学家的冥想中，人的本体是一个恍恍惚惚、无声无臭的存在，所以是&ldo;无善无恶&rdo;的。这是一种境界，而不是一个定义。这种境界无疑揉合了传统儒学与佛、道的精华。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陈来先生以&ldo;有无之境&rdo;四字来概括王守仁的哲学精神。&ldo;无善无恶&rdo;，正是一种&ldo;无我&rdo;之境。

------------

文学家：文人之雄

------------

中国古代绝少有职业的文学家。士人自幼读书，首先成为儒家学者，以成为圣贤为标的；通过科举取得做官身份，接着便是官僚，以忠君爱国为行事准则。在此之外，一切都是业余的。绘画、书法、诗文，在他们看来，都是雕虫小技。即便如此，中国古代却也从不缺乏文艺方面的天才和大师。业余精神熏陶下的中国文人，也将一种业余的心态摹写到极致。

跟常人一样，王守仁对于诗文的态度，也是不重视的，然而其思想的纯熟圆融，将其诗文催化得烂漫天然，臻于化境。文人多懦弱，但是，王守仁辉煌的军功以及豪迈的性格，却让明末一位学者不由得叹道：王守仁是&ldo;文人之雄&rdo;。说这句话的人，自然是暗示王守仁不是一个纯粹的学者。王守仁曾经评价唐代的韩愈是&ldo;文人之雄&rdo;，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也得到同样的评价。王守仁在文学上的造诣，也确是足以称雄一代。&ldo;独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处一闲人？高歌度与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rdo;，是何等气定神闲的意境啊；而&ldo;老夫今夜狂歌发，化作钧天满太清&rdo;，又是何等豪情万丈的气势啊！

作为文学家的王守仁，也许早于作为政治家、思想家的王守仁而存在，因为青年时代的王守仁即以擅长作八股文而闻名。他的父亲王华曾中过状元，自然在八股文方面有非凡的造诣，对儿子的教育也从来没有放松过。王守仁追述自己的学问历程时，也说&ldo;始泛滥于词章&rdo;。词章，也就是指八股文，又称时文、制艺、制义。关于八股文，《儒林外史》里一段话说得很精彩：&ldo;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lso;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rso;。&rdo;这说明，八股文虽然在思想性、审美性上是僵化的，但是，八股文的训练对于一个人的文学素养来说，是极重要的。

王守仁自小受塾师的训练，其中必要的一门功课应当就是作八股文。王守仁所作的八股文字，流传很少。然而，清代学者梁章钜在他的《制义丛话》中，评点了不少八股文作者。其中，明代弘治一朝（1488‐1505）间，列举了钱福、顾清、唐寅、伦文叙、林庭枊、王守仁等六人。六人之中，唐寅（唐伯虎）以著名画家而擅长八股文，也许确实令人惊诧。当然，王守仁作为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列名其间，似乎也说明他作为八股文专家的份量之重。据说，他留下了一篇题为《子哙不得与人燕》的策论。评家们都说：&ldo;读王文成公《子哙不得与人燕》篇，从中可以看见他擒获宸濠的手段。&rdo;八股文讲究的是学着圣贤的语气，代圣贤们来讲话，最需要&ldo;以文载道&rdo;。评家们说读王守仁这篇文字，能看出他后来擒拿叛逆的心志和豪气来，说明王守仁的文字确有独到之处。当然，对于王守仁的这篇文字，并非全然是一片赞誉之声。明末江西的一位书生艾南英就曾经说：&ldo;古文要长短句相间，这篇文章纯用短句，不合文法。&rdo;但立即就有人出来反对他的说法，说：&ldo;《尚书》、《周易》都是短句，难道也不合文法吗？这样评文章，可见艾南英迂腐到了极点。&rdo;无论如何，一篇文章，能引起后人反复议论，本身就说明作者本人的文字造诣。

清代学者朱彝尊曾说：&ldo;王守仁的勋业、气节、文章，都是世上第一流的。&rdo;然而，王守仁作为思想家的一面渐渐掩盖了他作为文学家的一面。从清朝初年起，作为文学家的王阳明逐渐被人们遗忘。人们谈论明代的文学，会想到前七子、后七子，会提及公安派、竟陵派，很少有人提及王守仁。实际上，他是明代复古文风的代表人物之一，而其文学实践又足以开后来性灵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