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开眼,压下长长的叹息。自己何必自欺欺人。他若不走这条路,只怕连妻子儿女都保不住。他若走了这条路,那便是舍了己身,换一家平安。虽然从此一入侯门深似海,在宫中为医如履薄冰,到底比全家暴病要好。恐怕,汤大夫的儿子,不是不擅学医,而是不被父亲允许。如今么,既然已经自立家业,于是,不随父进都也就理所当然。
我能做的,不过托一封书信,托人好生接应。
遂应,道,&ldo;能得汤大夫尽心尽力,是为大晟百姓之福。&rdo;
汤大夫拈须,微微一笑。
汤大夫和我一起回的都城。现在的大晟已包括了原本尉鄂的版图,将要面对的是平全两国的联军。此前的分化离间,秣马厉兵,均非小事,我终究不能闲散在外。
只是次日殿堂之上,便有令我非常意外的事,仅因我不曾经营自己的耳目,之前竟然毫无音信。
仲秋的国都,大军回返,满城的金红秋叶,将黑色的卒衣染满喜气。新落成的王宫巍峨庄重,天气朗朗,阳光灿烂之间,更显端庄肃穆。
拜将之事,并非儿戏。仪式的准备冗长而繁复,多亏我的耐性早已经很好很好。但,我却没有料到,这一天,还须一个镇定的心脏。
主君的口中吐出的姓名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ldo;穆炎&rdo;而已,却听得我暗自吃惊,耳边一阵极微的骚动,显然不少臣子也没有料到这一结果。
却有叶耿叶将军出列,向穆炎致贺,口中声声已是&ldo;穆将军&rdo;,而后是已故魏后的叔公,接着出来的斐家大公子。
穆炎一一回礼,貌似无异,却越过叶耿的肩际,远远看过来。虽然主君的目光就在我身上,我到底还是对他微微一笑。
&ldo;先生以为,这将军剑,该如何起名?&rdo;主君从礼官手上接过剑,肃然问。
文武军功,穆炎只有在武之一事上不至于输给另几个人选,包括叶三公子。眼前的将军,封得不简单。眼角瞄到天空有飞鸟掠过,我心里慢慢凉冷,极目追随那流去天际的黑点,面上却终究是一贯微笑,低头细细看了看细厚的绒缎上,那柄未开封的宝剑,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答道,&ldo;便叫专诸吧。&rdo;
古有专诸刺王,今日,却是王,给帝国的权势稳定找了一个牺牲品。
穆炎与我如同己身,在军中,他勉强算是老将军麾下的人。老将军家世不盛,他便可谓与派系之争绝缘,才成了世家之争之间的那道防风墙。
天慢慢黑了下来,却不是天色晚,而是如cháo般涌上来的墨黑墨黑的雷雨云。
&ldo;先生,差不多晚膳了。&rdo;
&ldo;嗯。&rdo;我懒懒应了,却没有起身,实为不觉饥饿。
&ldo;先生可是在忧心什么?&rdo;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责他们逾距。
&ldo;我等并不懂得要害,可是,先生……&rdo;习云欲言又止,绞眉思忖。
&ldo;当断不断。&rdo;习风鲜少在我面前出声,这次却忽然拄剑叩地,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ldo;必受其乱。&rdo;
窗外,夜空如墨。我盯着那黑压压的积雨云,看着青白刺目的闪电在其间翻滚闪耀,挥下铺天盖地,密密层层的雨帘。炸响一声接着一声,猛然有一道落在千米外的城楼际,穿透天地的亮白闪过,紧着着轰然耳际。我遽然惊醒,而后又骤然松懈,这才发觉手心硌痛,自己竟然将玉章握得极紧,紧到有冷汗涔涔。于是放开,舒展五指,让窗隙里吹来的风带走手心冰凉的湿意。
室内一时静默,衬在屋外满天的雨点如鼓里,更是沉闷。习云紧紧手中剑,看看习风,又看看我。
我少的不过一个决断,只是没有料到是被习风看出其中犹豫。缓缓舒出一口长气,我示意习风起身,&ldo;振聋发聩。&rdo;
窗外又是一道落地雷。
而今局面已开,众志成城,有我无我,其实无关紧要。与其等到尘埃落地,再谋脱身,不如及早归去。
更何况,是为了穆炎周全。
风雨送来湿润的凉意,气氛一朗,习云松了口气,眨眼便回到那副没大没小的模样,掸掸衣服,凑过来小声问道,&ldo;先生,可有我等的差事?&rdo;
习风在一旁抱剑不语。
我重新打量随了身边这些的年的两人,习云生动的表情遮不住凉淡的眼,只是眼里此时却有一丝温意。习风在一边,静静看着自己的兄弟,发现我的目光,又移眼看看我,而后面上一涩,不动声色移后半步,在习云身后垂下眼睑盖住了神色,恢复了冷峻。
不由一笑不语,转身下楼,去厅前用膳。
明日得觐见主君,今晚须有个细细计较。
既然要脱得身去,大晟今冬,便须取平。主帅,非穆炎莫数。
结局
四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