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慢慢划过他的疤痕、指尖不禁有些颤抖。从舟便也醒了,痒痒的笑,把脸探进锦袍中,萌魅万千地看着她。
她抿着唇、轻声问,“从舟,你身上为何有这么多疤?”
从舟愣了一会儿,瘪了瘪神态,“少年时,我剑艺不精就去了战场,难免挨刀……那时王上年少即位,可遣可信的武将太少了…”
果真是沙场上的伤……她从前总把他当作是自幼顺风顺水、君王身侧长大的隽贵公子,却忘了乱世之中、越得君王信任,生命中便越多了难卸的重责。
“不过实战历练了几年后,我就剑法大进了。”从舟又重拾自信地笑。
她疼惜地瞧着他,原来他和她一样、身上的伤处新旧相叠,只是他们二人同像小刺猬一般,身披甲刺、便以为掩得住过往辛酸、和心中柔软。
但从舟只是一转眼神、忽尔邪邪而笑、睨看她道,“你嫌我?”
“呃?”姜窈连忙摇了摇头。
他眉眼一弯,笑得好生俊美,搂住她轻轻说,“莫告诉别人,我怕被人笑。但若是你嘲笑我,我就甘之如饴。”
姜窈眼眶有些酸,心中又翻起一丝甜,她轻轻拢上他的背脊。
原来不只是百合粉遮得住伤,默然负重、看淡创痛,亦可掩伤
……
同一夜中,秦国、咸阳。
范雎府邸,有人深夜求见。
那人披着斗篷,看不清眉目。管家领他至偏厅。推开门,范雎一身冰绿色长衫,已立于厅中。
门在身后一阖,那人解下斗篷,原来是苏辟。他向范雎拱手一揖,顺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只暗红色小盒,双手递上,
“范大人要在下偷一枚‘命追’毒针,在下已取到,便在这盒中。”
范雎笑着接过,“苏兄果然诚意昭然,办事神速。”
“听说此毒甚烈,每年会在春分开始发作,肤烂骨断。若不得解药,则十五日后死于清明。但解药只由王稽掌控,极难偷到。”
“我知道。”范雎神色清冷,“你回去罢。以后每日申时来我府中议事。我明日亦会向王上保荐你。”
苏辟见范雎愿将他纳为帐下谋士,便欣然告退。
范雎慢慢打开那只小盒,里面一枚极细的银针、在毒汁浸润下早已没了银白之色,通体透黑,泛着点点墨绿。
一个身影从旁掀帘而入,急道,“公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范雎沉默不语,连看都不看郑安平一眼。郑安平愈发心焦,“我知道公子想救小令箭。自从公子发现她脉中有此剧毒,就一直寝食难安。但公子你…你绝不能以身试毒!”
☆、替我自由
范雎怆然一笑,答道,“若这世上只有一人应为她以身试毒,那也该是我。”
他眼中渐渐起了雾气,目光聚焦在很远的地方,
“当年我一心想入秦复仇,不惜利用他人陷害、领受死刑。那时我奄奄一息,小令箭为救我性命,苦求于王稽。虽然我算到王稽早已有救我之意,但我却没有算到,他会看中小令箭的身手,利用我的生死相胁,逼她做秦国死士。
“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却为救我,情愿以命换命,受死士营‘命追’之毒,自毁一生。
“七年了,她每年春分清明,都要受体肤尽溃之苦,每日每夜都活在被敌手杀死、或被死士处死的恐惧中,我却一无所知。若不是在从舟那里为她搭脉,我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去探查当年那场变故。
“我曾怒骂从舟,为何对她用刑如此之狠。但那日在郑宅,我擦去她身上的百合粉,却看到她身上各处剑伤刀疤。是她为了救我、逼为死士的这些年中所付的代价。我才是累她受伤最深的人。
“所以这些年来,她不让我去赵国找她,也不告诉我她父亲姐姐家宅何处,只是和我相约,每年初春梨花开时在莫梨亭相见、以报平安。因为她知道初春时分,是每一年中她还能为我演最后一场戏的季节。每次与我分别,都是在春分之前。若她熬不过那一年的‘命追’毒发、死于清明,至少也能让我再安心一年,不到次年春天不会发现。”
郑安平无言相劝,脸上忧虑却更明显。此时一盏烛灯恰好燃尽,范雎起身点起另一盏灯。房中渐渐起了苦涩氲味,郑安平忽觉眩晕,不一会儿,已昏倒在地上。
范雎看着那盏灯,温暖的光晕摇曳间似乎晃映着小令箭孩童般的笑容。她向来都是这样,明媚盎然,就算鄙衣粗裹,也掩不了她的温暖亮色。只是温暖背后,凉苦都在她心里。
范雎淡淡苦笑着,望着那张若隐若现的笑颜轻声说,
“你骗了我,也骗了从舟,但骗得最深的人,是你自己。你的温暖只不过是烧着自己的芯。
“我已欠你七年,不想欠你一生。如果我的命可以换你一粒解药……你要替我自由。”
范雎从盒中取出那枚‘命追’毒针,翻起衣袖咬进齿间,又用小刀割开上臂血脉,未有一刻迟疑,已将毒针刺入血脉深处。那一刹那,他顿觉血液发烫,浑身如受油煎火炼之苦,痛感紧紧扼住呼吸,令他猛然跪倒在地,血液仍旧在他心肺中沸腾炽烈。很痛,痛彻骨髓,但不断折磨他的却是心中另一个执念:
……小令箭受这苦时,才只得一十二岁。
泪水淌落,他渐渐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