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就倚在附近的柜面上等她,不催促,不打扰,那鱼怪斟茶递水地伺候着,不知情的看了,还要以为这店是防风邶开的产业。
小夭看了一会药材墙,又一个一个柜面地看店里卖的成药,有吃下去能让人长出鱼鳃在水底呼吸的“祚息丸”,但药效只有一个时辰;有吃了可以皮肤发出粼粼荧光的“当火丹”,即使潜入深水无法使用火把,也能清晰视物……个顶个的稀奇有趣,小夭觉得这铺里制药的水族医师,应该也是个心思活络的,有机会一定要切磋讨教一番。
她眼睛看向哪一款成药,鱼怪就立刻帮她取出来,机械又略显生疏地介绍药品的功能效用,小夭能感觉到,这绝不是那鱼怪正常待客的样子,看来这次是沾了不少防风邶的光,才有这般待遇。
一样一样地试药,小夭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买,另一个也觉得日后用得上,林林总总地选了一些药品放满了一托盘,小夭财大气粗地又问,“这店里最贵的镇店之宝是什么?拿来看看。”
小夭觉得,这鱼怪属实惧怕防风邶,就看那鱼怪眼珠子往防风邶的方向偏了一下,见那边没作声,这才敢回复小夭,“店里的镇店之宝,姑娘已经得了,正是那盒鲛霜。”小夭回过头去,以目光去看那人,见他品了口粗茶,一双眼睛含着笑意从杯沿上方看着自己,分明是得意透了。他对自己还真舍得,小夭没想到,那一小盒不起眼的东西居然如此珍贵。
鱼怪又开始机械地介绍,“这鲛霜乃是取自雌性鲛人的梦涎,随着鲛人梦境分泌出的髓质腔液,可遇不可求,有迅速恢复肌体状态的奇效,姑娘这一盒,更是不同,乃取自鲛人的美梦,所以霜体才能如此透明,哪怕是剔骨削肉的重伤,也能迅速愈合如初。”说着,那鱼怪取出了一个细小的匙子,还没有小指三分之一粗细,“姑娘要试在哪里?”
小夭笑着,将手指伸给那鱼怪,那上边星星点点一些磨砺出的水泡,用这盒珍贵的鲛霜,怎么看都是小题大作了,但鱼怪还是波澜不惊地一一帮她涂上,鲛霜接触到皮肤迅速就融进体内,小夭再去看自己的指尖,已经恢复如初了!小夭欣喜地举着手指去给防风邶看,“一点都不疼了!没想到这盒鲛霜名字如此朴实,却这么神奇,看来明天又能继续练箭!”她笑,所以他也笑。
“那我以后自己来买,能打折吗?”想着鱼怪对防风邶态度恭敬,小夭觉得也许他是这里一个什么大客户?总能有个什么吓人的折扣吧,鱼怪不敢随意回答,就听防风邶说,“她来买的东西,一应记在我的账上。”
那鱼怪叠声地称是,再看向小夭的神态也比方才更恭敬了些。
108小夭早出晚归,每每只因防风邶。
从水族的药店出来,才觉暮色四沉,已是傍晚了,他们雇的那艘小船船家久候多时,正有些困乏地在船头打盹,听到他二人终于出来,觉得今日这钱挣得可真松快,开开心心走船起桨。
小夭逛得心满意足,坐到船上,才觉得有些累了,怎么回事,每次跟着防风邶一起,时间居然都过着这么快。防风邶倒不见半点倦色,手里攥了个束口的鱼皮袋子,里边装了小夭方才挑的“战利品”。
“你有许多水族的朋友吗?”小夭好奇地问。
“我这个防风氏的庶子毫无所长,也就朋友多些。”防风邶没正面回答她。
小夭也不以为意,本来也没要借这个问题去窥探他那些暗地里的行事,他不愿意多讲,小夭倒想聊聊自己,“其实,我也有一个水族的朋友……他,一直过得挺苦的,明明很强大,但偏被恩义裹挟,本该自由自在的妖生,于是硬要背负许多与他本没有关系的人和事。”
“你与他相识很久了?”防风邶状似无心地问。
“短短数年,偶尔相交。”小夭回想起来,其实与相柳的相处时间真的不多,但每一次的相伴,又令她格外地印象深刻。“那都是我流落在外时候的事了,说不好,他现在还在怨我隐瞒了这个身份。”
“你是故意对他隐瞒的吗?”防风邶认真看向她眼睛。
“真不是。世事难料,我哪里知道今日会成了王姬,困在这轩辕城度日。”小夭叹了口气,心中的愁惘挥之不去,每每想到自己连一句道别也没有,更没解释的机会,就觉得,相柳一定恨透了自己吧?
“既然不是成心,若他也心里拿你当朋友,就算一时气你怨你,总有一日,时间会洗去所有怨怪,只留下朋友的好。”防风邶望向远处,开解着她,那是清水镇的方向。知道她不是有意欺瞒,似乎曾经溢满心头的一口气,烟消云散了。
“你似乎很替他着想?难得啊,高高在上的大王姬殿下,还会对一个水族妖怪如此用心。”防风邶换上一副吃醋的表情,唯独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那眼底分明有簇簇的花火在闪动。
“你这个人!明明自己对神族妖族不存芥蒂,非得这么挤兑我,再说了,我跟你不同,我没几个朋友,所以个顶个要多用点心思,也正常啊。”
“不知在下能否在大王姬心中占一席之地?”借着船底水流颠簸,防风邶故意拿肩头轻轻撞了撞小夭的肩头,撒娇似的,小夭故意恶狠狠对他抬起手,作势又要掐他的脸,防风邶将那鱼皮口袋往两腿中间一夹,两只手死死捂住了两侧脸颊,可怜巴巴看着小夭,“大王姬对我不用心就算了,怎么还动手动脚,轻薄于我?!”
“你!你把我的东西夹在那里做什么!”小夭就觉得这人一定是故意的!没好气地一把扯过了那装满了水妖药品的袋子,满满抱在怀中,一脸谴责的看着他,防风邶丝毫不掩饰得逞的得意,大笑出声。
小船在傍晚霞光中缓缓靠了岸,小夭想,今日都是防风邶做东,不如自己付个船钱,哪知道防风邶一把拦住她递银子的手,“你跟着我出来,还能用你一个姑娘付钱?”防风邶塞了船钱给船家,带着小夭就往城中而去,天色不早,该送她回府邸了。
“重不重?”防风邶轻声问她,小夭摇摇头,药品都小巧精致,抱在怀里并不坠手。
防风邶想了想,又问,“方才你提过的那位水族朋友,也生活在这轩辕城中?”
小夭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离这里挺远的,而且,他应该很忙,轻易不会来这里。”小夭仔细地措辞,那人若是来这里,恐怕就是一场恶斗了。
“是……男子?”话一出口,防风邶自己都有点脸红,明明是自己说的朋友相论不分男女。
“嗯。”
“相隔这么远,有些友情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也许有一日,你突然就发现心里那个人已经模糊了。”
“那是你!我才不会。”小夭固执地反驳。
防风邶却突然很严肃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这位朋友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强大,也许,他一直都在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想做的事,他一直是自由的,他只是看清了自己的强大,所以愿意去背负更多的人和事。”
小夭从未如此想过这整件事,现在听防风邶偶发一句,倒有种突然站在一件事的另一面,有了新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小夭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吐出心中久久的郁结,笑笑,难得真诚地对防风邶说,“如果真是这样,我替他高兴。”
直到送小夭到了府邸门口,防风邶挥一挥手,又一个人潇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