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末,气温愈渐降低,晏司臣畏寒,霍止习惯在送他上班的时候提前暖车,这次也不例外。上车后霍止先摸了摸晏司臣的手,晏司臣见他皱眉,不由叹气:“我真不冷。”霍止看了他一眼,打开扶手箱将充电线拔了,言简意赅道:“不冷也捂着。”晏司臣这才发现副驾驶车座和扶手箱的空隙处放着一只暖手宝,不知道是霍止什么时候准备的。
从纳兰小筑到警局少说四十分钟车程,因着晏司臣补眠,霍止怕鸣笛声太吵,对其他车辆多有避让。南京大桥难得通行顺畅,时间还早,霍止刻意放缓车速,在九点之前抵达警局附近。停车熄火后,霍止解开安全带,暖手宝已经凉了,霍止小心翼翼地将其从晏司臣手中抽走,然后低声唤道:“晏晏。”
晏司臣问霍止几点了,霍止低头看了看腕表,“八点五十。”晏司臣偏过头来,许是刚睡醒的原因,水墨似的眼睛雾蒙蒙地眨了两下,霍止克制地挪开眼神,“去吧,忙完了我就来接你。”他按在仪表台上的手刚要松开,没想到晏司臣主动亲了上来。霍止有些意乱情迷,他听见晏司臣软乎乎地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霍止嗓子都哑了,“你想我什么时候来?”晏司臣看着霍止,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霍止总说他爱撒娇了,他过于依赖霍止,只是不自知。就像现在,他后悔只请了半天假,想立刻和霍止回家,满目眷意藏都藏不住,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打开车门,临走前嘱咐霍止:“你开车慢点。”霍止说:“好。”
下了车,晏司臣才发现缉毒支队长一脸尴尬地站在不远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缉毒支队长家住附近,步行上班也就二十分钟的功夫,每天踩点打卡,从前晏司臣来得早,所以遇不上。又是今年五月份空降到汜江市局——上任老队长旧病复发,他匆忙顶替过来,所以没赶上霍止轰轰烈烈追晏司臣那会儿,只知道霍止家世不简单。如今亲眼瞧见两人在车里腻歪,一时发愣,没想到就被逮了个正着。
晏司臣神色如常地和他打了声招呼:“赵队。”
赵适讪讪笑道:“是不是堵车了?往常这个时候你早到了。”
晏司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霍止看着他和赵适一前一后进了警局大院,才系上安全带,调转车头走了。
开了一上午的会,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好几遍,晏司臣身心俱疲。会议结束后,赵适又单独找他谈了几句,晏司臣将他肃重的神情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了,结果回到科室后宋景宁挺不服气地问他:“局里又不是缺人手,缉毒的活儿怎么也要咱们帮着干?”晏司臣立刻把刚才的念头打消了。
他不冷不淡地看了宋景宁一眼,宋景宁顿时噤声,还是容遥出来打圆场,说她本来是打算参加霍家晚宴的,不去也没什么。宋景宁的父母早些年从政,后来双双下海经商,手中人脉极广,与霍家结交也是正常。她一个女孩子,主要负责的又是网络安全,出任务的确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旁人分心来照顾她。思及此,晏司臣改口道:“你不去就不去吧。”
宋景宁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有些得寸进尺起来:“容遥要陪我一起,您也给他批个假呗?”见晏司臣挑眉,宋景宁连忙收敛表情,装可怜道:“我爸妈想见他嘛。”廉润颐也在一旁帮腔造势:“赵队那边人手足够,再不济还有我和灵微呢,不差容遥一个。”晏司臣于是摆摆手——这是同意了。廉润颐与宋景宁相视莞尔,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
晏司臣换好衣服下楼,霍止已在正厅等候许久,恰巧小梁今日当值,久未相见,难免寒暄两句。说话间霍止偏头瞧见晏司臣,立即迎了上去,晏司臣在值班室窗口旁的考勤机上按了指纹打卡,小梁探出头来,戏谑道:“三少都在这儿和我侃半天了,您再不出来他可就要着急了。”
“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晏司臣瞥了霍止一眼,忍着笑道:“难为你陪他打发时间。”
霍止从公司直接过来,开的是那辆晏司臣没见过的大奔,车厢比suv宽敞不少,车后座放着晏司臣送给霍老爷子的松鹤延年和霍止替他准备的见面礼。霍止在brioni定制的西服已经送过来好几天了,晏司臣抽不出空,霍止也没告诉他,尺寸全是瞒报的。晏司臣很少出席这种场合,但因为工作偶尔需要,每年都得买几套正装,只不过达不到brioni的档次。晏司臣觉得没必要。正因如此,霍止提起时才会格外注意晏司臣的神情,他始终介怀晏司臣对他的最初印象——纨绔风流、挥霍无度,从某种层面上讲,在遇到晏司臣之前,这的确是真实的他。霍止私心希望晏司臣能够爱他的所有,包括叛逆恣睢的少时人生——他踽踽走过的、寂寥且无趣的二十年光景。
“你自己订的?”晏司臣有些惊讶,“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尺寸。”
霍止紧握方向盘的手略微松了松,他漫不经心地点头:“嗯,我把你之前穿过的给他们送过去了,应该会合适。”
晏司臣低头给赵适回了最后一条消息,然后将手机倒扣在仪表台上,他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又问霍止取完衣服后去哪儿吃饭。霍止的心情已经好了起来,他轻笑道:“当然是回家吃饭了。”
霍家祖宅依山傍水,是史册可查的民国旧址。据说霍家老祖宗当年是奉系出身,内斗时站错党派,迫不得已逃到汜江归隐。霍止在开车上山的途中将这些讲给晏司臣听,眉宇间笑意揶揄,显然是不信的。他等了好半天,晏司臣也没有应声,霍止诧异侧首,只见晏司臣正垂着眼若有所思,细白的指尖来回摩挲着手中的天鹅绒小盒子。霍止先是喊了一声晏晏,晏司臣没有回神,他又拖长尾音:“媳妇儿——”晏司臣手势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他,四目相对间,霍止成功地捕捉到了晏司臣脸上一闪即逝的茫然神情。
霍止不想他太过紧张,于是将话题从老祖宗直接过渡到现在,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晏司臣:“我爸和我大哥估计已经到家了,不过他们管不着我,到时候带你认个人就行,不用太在意。”
霍止很少谈及父兄,晏司臣知道他心存芥蒂,有意多问几句。霍止对霍则为本就了解不多,兼之不愿多提,便只说霍行鸾的事。
霍行鸾今年四十有六,膝下儿女双全,在渚宁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年霍李两家姻亲决裂,祝家于霍氏大厦将倾之时予以援手,后来霍行鸾娶祝南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不折不扣的利益置换。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又掺杂了太多不纯粹的东西,祝家倒台那年霍止尚且懵懂无知,如今回想起来,难免慨叹一番,“当时我二哥才工作不久,认为我大哥该及时止损立刻离婚,结果被老爷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没过几天我嫂子就带着霍暄和祝续青住进来了。”顿了顿,霍止叹了口气,“祝家那个烂摊子实在是水太深了,且不说人命官司就能追溯出好几条,又正巧赶上换届,我大哥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挽不回这局面。更何况人心不足蛇吞象,祝家不仅行贿还帮着作伪,我大哥四处奔走,到底还是判了十五年,结果我嫂子情绪失控导致霍熙早产,小时候总是病秧秧的。”
车速愈行愈缓,晏司臣偏头看向窗外,一扇略显陈旧的扣环门渐现在视野里。晏司臣神色有些微妙,冷不防听见一声鸣笛,前院佣人很快闻声赶来,先是开了半扇,看见车牌后,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霍止把车停在门庭空处,先行下车去后座取那些礼盒,他买得既多且杂,晏司臣打开另一侧车门要拎一些,霍止便挑轻巧如茶叶罐子的拨了过去。前院是典型的中式园林,朱瓦飞檐的八角亭倚着高耸红枫坐落东南,石板路旁落叶成堆,霍止孩子气地踢了一脚。晏司臣哭笑不得地制止道:“人家辛辛苦苦扫好的,你别给他们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