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林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大弟子的声音了。ne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您要怎么处理ichael?他不在山上,也许久不曾与我联系。”
他只问ichael,绝口不提晏司臣,汤凤年心中了然,对此早有应对:“我知道ichael的藏身之处,也通知了市局的领导。”他的语气依旧如春风拂面般和煦,像温蔼长辈,不急不缓地安慰道:“你只管处理好分内之事,其余的不必担心。”
ne却很固执:“ichael没有动他的打算,我不好过分干预。”汤凤年派他去ichael身边的唯一初衷就是监视ichael的一举一动,除此以外的任何事都不该经由他的手去做。
“小九啊,”汤凤年也不恼,笑眯眯地说:“我知你与晏司臣是师兄弟,他亦是你恩师如今为数不多的爱徒之一。可是——”他话锋一转,娓娓劝他道:“同门情谊再深厚,终究不敌血浓于水,你总归需要学会取舍。”
ne的呼吸霎时一窒,再无法辩驳,“我明白。”这样确凿无疑的答案,哪里还需要取舍。ne坚定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蒋东林的耳朵里:“我不会让您失望。”汤凤年满意地挂掉了电话。
蒋东林的手被反绑在椅子后面,虽然是非常受制于人的姿势,但他却十分从容,甚至能仰起头与汤凤年对视:“你是在害他。”
汤凤年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反问:“何出此言?”
“你明知他秉性纯良,是重情重义的孩子。”蒋东林咬牙切齿,气得阵阵发晕,“他后半生会毁在你手里!”
汤凤年闻言,简直乐不可支,好半天才笑够。“小九是我最得力的下属,我倾心栽培都来不及,怎会舍得毁他呢。”汤凤年不满于蒋东林的说法,“此番剿杀行动大获全胜,他当居首功。我有心为他的仕途铺路,他后半生必将步步顺遂、高枕无忧。”
步步顺遂……高枕无忧?蒋东林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满腔怒火难能自抑,骤然拔声道:“你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晏司臣横死人手,他只会于心有愧,永不再与我相见了!高枕无忧?简直荒唐可笑!”
“我从未逼他做任何事,如何选择皆是他自己取舍,你不必恨我。”汤凤年漫不经心地盯着电脑,语气平淡如常,“小九有个弟弟,你知不知道?”他瞥了蒋东林一眼,后者神情一滞,汤凤年收回目光,觉得十分可笑:“你自诩视他如亲子,怎么连他家中几口人都没打听清楚。”
蒋东林沉默片刻,哑声说道:“我曾经问过他,用不用把他母亲接到汜江来妥善安置,他反应激烈,态度也决绝,我不敢再提,就作罢了。”
“他弟弟被卖了。”汤凤年言简意赅地说,“他找了好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又放弃了好多年,才教我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亲爹死得早,亲妈不着调,我瞧着可怜,实在是心疼他,便应许下此事。”
蒋东林怔怔地,“……你找到了?”
汤凤年叹出一口气来,“我为他动用了几乎所有的人脉,查探许久仍如大海捞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似乎有些感慨,意味深长地说道:“谁知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合……我那时便想,今后无论我如何行事,总归逃不过因果二字。”
蒋东林听出他言外之意,心神俱颤:“是谁?”他的额角有冷汗低落,声线紧绷,微微发抖:“小九的弟弟,是谁?”
汤凤年没有回答。良久,他偏头问下属:“现在几点?”
原本站在蒋东林身后不远处的黑衣默默上前,答道:“三点二十二分了,局座。”
“带走吧。”汤凤年疲惫地摆摆手,面露遗憾之色,“天亮就不好做了。”
蒋东林如何甘心,朝汤凤年吼道:“是谁?!”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却不能允许自己为后辈布置好的后路徒增变故。多年以来有数不清的人消失在这间密室,ichael遍寻不着的心腹以及那个不被众人所知的替死鬼刑兆民都曾坐在蒋东林的位置上绝望地等待死亡,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汤凤年见他终于情绪失控,只觉报应不爽,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磅礴快意。如果他当年没有先斩后奏调离郦蕤舟的档案,如果郦蕤舟真的死在平城,如果霍止没有回国……他又何必处心积虑,大动干戈地除掉自己人,在他本该功德圆满的人生中留下难以磨灭的污点?汤凤年绕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东林,后者眼眶猩红,嘶嘶地喘着粗气,这一刻,汤凤年蓦地觉得惋惜,他下意识开口:“我会尽力成全你的身后事,你……”话音未落,他那沉默寡言的下属好似等不及般,抡起酒瓶狠狠地砸在了蒋东林头上。碎玻璃渣混着酒水纷飞四溅,蒋东林应声而倒,汤凤年啧了一声,似是而非地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样毛躁。”
下属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左手薅起蒋东林的头发,右手向后伸去,同僚立即递上半瓶一模一样的茅台酒,蒋东林被砸得鲜血淋漓,下属咬开瓶盖,哗啦啦地浇了他一头,汤凤年往后退了退,心疼地嘀咕了一句:“我这茅台八万八一瓶……”下属恍若未闻,径自掰开蒋东林的嘴,将剩下的酒尽数灌了下去。做完这些后,他给蒋东林松了绑,和同僚一左一后地把人扶起来就要走,汤凤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忽而扬声道:“等等。”
二人于是停在原地,静静地等待汤凤年的指示。
汤凤年温言嘱咐:“做得利索些,不要留下把柄。”
“是。”下属低声应。
“去吧。”
作者有话说:
扣1蒋东林原地复活(不是)
廉润颐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平城,谢闵早已整装待发,碰面后谁也没时间寒暄,只是匆匆地握了握手。谢闵开门见山:“我的人在路上了,你坐我的车走。”
廉润颐从善如流,将车钥匙交给一旁等候的叶敢——谢闵命令他留下来看着燕川——叶敢闷闷不乐地钻进了驾驶位。
谢闵的这辆悍马明显被改造过,廉润颐一眼就看出车窗是防弹材质,他按照容遥给的坐标细化了导航的位置,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谢闵终于想起来问:“你们如何确定ichael和晏警官在织淮?”廉润颐沉默片刻,随即苦笑出声:“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谢闵大为震撼,得亏是个内敛的性格,丝毫没有表露出诧异神色,又听廉润颐接着说:“只是瞧着霍三少爷那深信不疑的样子,我便也信了。”谢闵颔首以示赞同,“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知是安慰廉润颐还是安慰自己,廉润颐侧首看他,语气笃定地:“霍止去平城那次,你就看出他是郦蕤舟了。”
谢闵浅淡地笑了一下,“他不想瞒我罢了。”
当是时霍止登门拜访,扬言要见故人,菀姨以为霍止就是谢闵在等的人,将人领进去后,着实把自家少爷吓了一跳。哪怕燕川有言在先,谢闵也未曾料到容貌气质能如此相像,万般心绪正百转千回,那厢霍止先行气定神闲地开口:“想必这位就是谢闵谢先生了吧?当真百闻不如一见。”谢闵一怔,倏而反应过来,猛地抬眼看向霍止——多年前郦蕤舟与他初次见面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见霍止含笑不语,谢闵何许人也,蒋东林夸他一颗心上七八个窍可不是说说而已。
廉润颐于是不再说话,偏头望着窗外兀自出神,肋下的痛楚令他如愿保持清醒,可惜他太过精力不济,实在无法运筹帷幄,就只能徒劳地担忧一些事情。廉润颐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拎出许多人来,养伤的晋灵微、留在总部的宋景宁,相对而言还算安全;容遥和霍止一时半刻也不会出事;唯有蒋东林……下落不明的蒋东林。除了汤凤年,廉润颐想不到第二个能让蒋东林仿佛人间蒸发般凭空消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