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三早已习惯被人这么粗暴的对待,他敢怒不敢言,有些畏缩地站在门外,耷拉着眼皮,甚至没胆子朝院子里那些明晃晃地带枪巡逻的保镖们瞧上一眼。
没过多久,ne也走了出来,他的视线在院中频繁穿梭的身影上逡巡而过,落在并排坐在长廊尽头栏杆上的阿耀和阿越身上,察觉到的兄弟俩于是嬉皮笑脸地望过来,ne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对冯老三说:“还有最后两针青霉素,给他打完以后,我会放你走。”
冯老三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其余的一句也不敢问。他的脑子再不灵光,也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危险的旋涡里。面对这些亡命徒,听话就是保命的唯一办法。他在寺里的这些天,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院子,能说上话的也只有ne。屋里的男人被看得更紧,ne不允许他们单独相处,有时候ne不在,也会换成阿耀和阿越,这两兄弟总是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打量他,令冯老三如坐针毡,恨不得避着他们走。后来冯老三发现,只有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们才会有所收敛,仿佛他们不是看守犯人的狼,而是被犯人驯服的狗。
穿堂秋风猎猎而过,冯老三默默地低下头,全方位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ne捻灭手中烟尾,将冯老三领到一间空的禅舍,扔下一句:“你住这里。”就锁上门走了。
实不相瞒,ne现在的烦心事尤其多。从上次嘱咐他给晏司臣用药以后,ichael再也没有回来过,什么事都由阿耀代为交涉,而后者不仅擅自撤走了原先他和ichael留在山上的人,还新换上了另一批从缅甸毒窝里养出来的打手。事态逐渐发展成令人难以掌控的模样,也难怪ne格外焦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身的烟味儿散得差不多了,ne转身进屋,见晏司臣正优哉游哉地在旧报纸上填数独游戏,忍不住道:“你倒是清闲得很。”
晏司臣头也不抬,笑吟吟地说:“再不把冯老三放回去,他家里人可就报警了。”
“你且先管好自己吧。”ne冷笑。
晏司臣这病来势汹汹,断断续续地养了这么多天才好转,都是冯老三的功劳。他非常清楚ne的手段,头一天夜里冯老三给他手臂上的伤口重新缝线时哆嗦得连镊子都握不住,晏司臣就看出他是被ne威逼上来的。翌日再见他时,冯老三的情绪明显稳定不少,晏司臣便知他多半是被利诱妥协了。好在ne还人性未泯,不会干出杀人灭口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每天都趁着天亮之前带冯老三下山,入夜后再将人迷晕了扛回来,直至前天阿耀回到山上,发现晏司臣的院里多了个新面孔,神情有所不虞。许是他和ne说了什么,总之,ne没有如往常般给冯老三送下山,这让晏司臣多少有些于心不安。
ne心中良知尚存,阿耀和阿越却是名副其实的视人命如草芥。晏司臣犹豫片刻,才喊了一声师兄,就被ne打断了,“冯老三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他扯了扯唇角,是十分轻蔑的口吻,“我还是那句话——晏司臣,管好你自己。”
“我并没有要管他的意思,”晏司臣轻飘飘地驳了回去,显然是不把ne的话放在心上,他话锋一转,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旁观态度问ne:“ichael怎么还不回来?”
ne沉默了一瞬,又听晏司臣故作惊诧地说:“这就奇了个怪了,他消失这么多天,局座怎么连催都不催,放任ichael对我不管不顾,他竟不着急跑路么?还是……我的命不值钱了?”
“……你想表达什么?”ne本就紧绷的神经简直要被晏司臣这似是而非的两句话给撩拨疯了,他并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既没有晏司臣那般通透的玲珑心窍,也不像霍止生性桀骜,太过难驯。对于汤蒋之流,前者于他有提携之恩,后者更是再造父母,ne从前不曾怀疑过一分一毫,只是现在——
“师兄,其实你不是不明白。”晏司臣循循善诱,“你那局座向来谨小慎微,如今仕途正盛,他何不稳中求胜,偏要与虎谋皮,将你孤身置此?倘若ichael反水,又该如何收尾?”他以手扶额,喃喃自语:“郦蕤舟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恐怕只有你最不清楚。这样讳莫如深的把柄,被他人握在手中,想必局座一定是寝食难安,才会千辛万苦谋划成局,欲将我除之后快。”
ne霍然起身,一言不发,推门而出。
晏司臣目光杳杳,若有所思地望着ne离去的身影。
ichael不在山上,他果然没有猜错。
……可他还能去哪儿呢?晏司臣迷惘地想。
冯老三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冯家终于报警了。虽然冯老太太极力主张让神通广大的谷先生也参与破案,但警察还是铁面无私地拒绝了这个无理的请求。作为闲杂人等,容遥被第一时间请离派出所,趁着月色深沉,容遥步履匆匆,完全不像是一个瞎子能走出来的速度,于他而言,警方掺和进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容遥回到石榴县唯一的旅馆,前台仍然空无一人。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简直称得上是暗无天日。确认白天没有人进来过以后,容遥将算命的行头胡乱一脱,随手扔在床边,然后从床底摸出一只掌心大小的黑匣子。幽绿的显示屏上,代表冯老三位置的红点竟然正在缓慢移动,容遥眉头一皱。
以ichael心狠手辣的性格,必不可能将冯老三完好无损地放走。更何况现在已经惊动当地警方,一旦冯老三活着回来,在警方询问的过程中,就算他守口如瓶,也很难不被看出端倪。
最好的办法就是灭口,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容遥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得一惊,蓦地清醒过来,连忙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他摇了摇头,再一次试图联系他此次行动的唯一上级——已经失联多日的蒋东林依旧沉寂,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容遥再次陷入两难的困境。
他轻装简行,断然不能孤身前往摸查底细,又实在担心冯老三将当地警方引上山去打草惊蛇。容遥思绪飘忽,正举棋不定时,屏幕上的红点突兀地停了下来。这定位器的精确度以百米为单位,容遥神色大变,死死地盯住不断在原地闪烁的红点。
十分钟过去了,那枚红点当真一动不动。
额角有冷汗扑簌而落,事急从权,容遥在心里默念。
便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他必须做些什么。
阿越从杂草丛里钻出来,满手黏腻湿红,被他不甚在意地蹭在衣服下摆。
“处理完了?”阿耀叼着烟,懒洋洋地问。
阿越点点头,嫌恶道:“溅我一身血。”
“换上,”阿耀扔过来一件衣服,“一会儿回去还得向咱们九哥哥交差呢,可别露馅儿了。”
阿越不比他胆大心细,担忧地说:“ne不好糊弄,被他看出来怎么办?”
阿耀睨了他一眼,不甚在意道:“ne若真要留这瘸子一命,还肯让咱们送下山?”说完,他径自走进草丛去验收阿越的杰作。阿越嗜血,险些将冯老三的半边脑袋都割下来,阿耀蹲下来摸了摸冯老三的身子,刚断气不久,还温热。阿越站在他身后,觉得阿耀的动作是信不过自己,不满地说:“我还能让他跑了不成?”阿耀也不答话,信手从冯老三怀里掏出四根金条,低笑一声:“他倒是大方。”冯老三身无长物,除了这四根金条,就只有脖子上挂了个用红绳穿的红布包,阿耀扯断红绳,那红布缝得结实,阿越递上他方才用的蝴蝶刀,阿耀于是划开针脚细密的红线,将里面的三角符剥了出来。
阿耀摩挲片刻,抬目对上冯老三涣散的眼瞳,索然无味地把那张三角符塞进他的衣领里,起身道:“走吧。”
“就把他放着不管么?”阿越提议,“要不还是找个山头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