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两个男人背倚墙壁,杵在幽深的长廊尽头,望着半开的回廊窗——赏月。
霍止从兜里摸出半盒烟,想递一支给廉润颐,见他陷入沉思,并未搭理自己,也觉得无趣,又讷讷地收起来。
廉润颐在短时间内接收大量讯息,千回百转了好一番功夫,可算理清其中龙脉,霍止坦白得虽迟,却很及时地解决了廉润颐的困惑,在此之前,廉润颐始终没想通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甚至永绝后患。他揉了揉眉心,感慨道:“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想必很辛苦吧。”
霍止似乎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诧异之余,轻描淡写地否认道:“我在小五身边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辛苦。”
廉润颐瞥他一眼,忽然好奇起来:“晏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若不信你是郦蕤舟,恐怕也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从澧县回来以后,小五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我应付得还算圆满。”霍止苦笑道:“彼时ichael正在汜江神出鬼没,蒋东林按捺不住,想让你们重新接手勃拉姆斯的烂摊子,我不愿小五再搅和进来,一来二去地吵了几回,这老狐狸被我逼急了,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死人,非说是郦蕤舟尸骨未寒,喊他去认人。”
廉润颐哪能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遭,听到尸骨二字,太阳穴更是疼得一抽一抽的,委实对蒋东林的所作所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深表同情地接过话茬:“若是晏哥知道害死郦蕤舟的是ichael,只怕不将他挫骨扬灰都不会善罢甘休,正合蒋处的意。”
霍止疲然阖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这般不顾安危,皆是为我的缘故。如今想来,若非我关心则乱自毁棋数,依小五的性情,未必会着蒋东林的道。蒋东林那一招,看似对他,实则是在扰我心智。我狠不下心……才会有悔不当初的今日。”
廉润颐闻言,心下未免大骇,忍不住道:“你怎能这样想?还有什么比你还活着更能让晏哥开心的事?换作我是蒋处,也不会赞同你以霍止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你死后这几年,他空有一副漂亮皮囊,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我们瞧在眼里,生怕他不爱惜身体,守着他寸步不离,惶惶不可终日。你在他心中是何份量,你还看不分明么?你若当真一意孤行、一瞒到底,才是蹉跎他一生,至死不得善终。”
霍止本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只是郁结难解,压抑到极致,难得有人能听他倾诉这些,才洪水开闸似的说了出来。廉润颐这番话说得巧妙,颇像晏司臣劝慰他的道理,心中的忧虑被打消,霍止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有些决绝又快意地想——因为他爱我,才肯为我出生入死。
——我心亦如此。
“你说得对。”霍止看着廉润颐,微笑道:“是我钻牛角尖了。”
廉润颐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松了一口气,将临时港口通行证的审批一事告知于他,苦中作乐地调侃道:“我正犯愁这事儿没有线索,一个死无对证,另一个不知所踪。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少爷。”
起初碍着霍家的权势,他们似是而非地喊他一声霍三少爷也就罢了,后来发现霍止并非如传闻那般飞扬跋扈,私底下渐渐乱叫一气,唯独廉润颐还一如既往地少爷长少爷短,听着并不怎么恭敬,反倒有些戏谑的意思在里头,霍止也不在意,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雷德梅尼肯派我去纽黑文,正是因为汤凤年拿港口通行权和他们进行了利益置换,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嫁祸在我头上。”他冷笑道:“外头当我死了,难不成他也当我死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廉润颐很少有这种举棋不定的时候,毕竟他一直扮演的都是出谋划策的角色。许是因为霍止在身边,廉润颐理所应当地询问他的意见:“总不至于让你亲自去警局和董成辉叫板吧?”
?
霍止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你还想让我昭告天下?”
“也不是不行。”廉润颐十分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至少有你亲自坐阵,我能放心许多。”
“你未免太天真。”霍止直起身,走过去将窗户关紧,作势要回病房去,廉润颐紧随其后,拦住他问:“这又是什么意思?我的少爷,咱们能不能别打哑谜了?”
霍止斜睨他一眼,好笑道:“汤凤年处心积虑这么久,时至今日仍然想要名正言顺地做掉小五,蒋东林已经联系不上了,今儿个来杀你的人是什么样的路数,你比我清楚。我的身份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霍止凶残地横手一划,“所有知道的人都得死。”
廉润颐对汤凤年这个只知其名不见其人的局座本就怀有天然的敬畏和恐惧,听到霍止这般形容,更加觉得毛骨悚然。他抢先一步按住门把手,没有放霍止进去,“最后一个问题。”廉润颐一字一顿:“你明知是死局,从前不舍得将我们牵扯进来,如今为何又突然舍得了?”
他心中分明已有答案,却偏要得到霍止的承认。四目相对间,两个男人仿佛自此达成共识,不约而同地勾起唇角。
正所谓你死我活——
汤凤年死了,他们就能活。
作者有话说:
老蒋不在的第一天小的们开始密谋造反
两人轮流守了晋灵微一夜,翌日云浓,破晓时分更是煞煞泛阴,霍止才从隔壁看完宋景宁回来,便见晋灵微倚坐在床头,旁边伏着昏睡的廉润颐——他其实伤得不轻,后半夜就开始精神不济,一直强撑着。晋灵微嗓音低哑,因为伤了肺,吐字格外艰难:“景宁呢?”
霍止一边按下呼叫铃,一边轻声同晋灵微说:“她没什么大碍。”
晋灵微还想再问,医生和护士已经鱼贯而入,将他团团围住。眼见着晋灵微淹没在白大褂当中,下一秒就要被扒光,霍止不动声色地拽起不怎么清醒的廉润颐,及时地避到病房外面去。
折腾半天,医生红光满面地出来找家属,夸晋灵微年轻底子好,且又是个身强力壮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好好养着就行了。廉润颐再三道谢,感恩戴德地送走医生,折返回来时,霍三少爷正盯着护士给晋灵微换药,廉润颐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才恍然发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晋灵微独来独往惯了,在汜江举目无亲,宋景宁的父母也还没有回来,何况他们并不敢告知实情。廉润颐和霍止小声商议对策,俱都不想请护工,怕照顾不到位,一时半刻却又没有合适人选。最后还是霍止舍下面子给莫云烨打电话,莫云烨前两天才拖着半死不活的霍三少爷去了趟医院,两人在警局结下的梁子还没彻底解决,看在霍止是病号的份上,莫云烨暂时放他一马,谁曾想这厮竟然蹬鼻子上脸,又来支使他。莫云烨在电话那边气得直跳脚,直骂霍止是个畜生,霍止心平气和,趁着他喘气的功夫,做小伏低地说:“小云,你得帮我。”莫云烨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反倒给霍止惹笑了。抬眼瞧见廉润颐愕然的神情,显然是将莫云烨朝他撒泼的话听进去不少,霍止晃了晃手机:“成了。”廉润颐一头雾水,怎么就成了?
半小时后,莫小少爷纡尊降贵地出现在病房门口,身后还跟着全副武装的大明星林潼。上次霍止住院就多亏了林潼的照顾,可惜他实在腾不出心思来管莫云烨和林潼之间分分合合的感情官司,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莫云烨待林潼自始至终都没心没肺,偏偏林潼情意深厚。
莫云烨不认识晋灵微,但见他昏昏沉沉的萎靡模样,不由一怔,转眼就问霍止:“这是怎么了?”霍止又领他去看宋景宁,莫云烨还记得这姑娘在警局里如何对他声色俱厉,如今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反差未免太大,更是吓了一跳。霍止附耳与他低声道:“什么也别问,小云。你帮我照顾好他们,我信不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