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若非立场截然不同,他该是十分喜欢这个师弟的。ne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说:“那个博士生被cia盯得那样紧,就算有郦蕤舟在,汤局也没有将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来的把握。郦蕤舟联络当地黑帮寻求庇护本来无可厚非,错就错在他不该答应雷德梅尼的条件,私自伪造了好几份港口通行权的许可文件。”
ne话锋一转,倏而问道:你可知平城谢家为何经久不衰?”见晏司臣木然无应,ne冷笑自答:“谢潭初回国时,谢家还没有稳定的军火供给,尚不足以压制谢潭。是郦蕤舟从中牵线促成了谢家和雷德梅尼的合作。雷德梅尼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为谢家提供了大批枪支弹药,谢家那个心狠手辣的太子爷凭此将谢潭的残存势力连根拔起,被杀的一众党羽当中——有十二个人是汤局安插在谢潭身边的线人。”
“汤局命我暗中调查,谁知查来查去,最后竟查到郦蕤舟头上。”说到悲痛处,ne几欲将郦蕤舟的名字嚼碎:“他死有余辜,你岂能不知。”
晏司臣心下卷起惊涛骇浪,却没有对ne显露半分。关于雷德梅尼的这些桩桩件件,万幸霍止都曾向他一一交代过。和雷德梅尼私下置换利益的分明是汤凤年,就算雷德梅尼为谢家提供军火导致自己人被误伤,这笔账也该算到汤凤年头上才对。
小沙弥拎着煤油灯一步一瞌睡地走进空荡荡的后院,住持吩咐过,这座禅舍里住的是外面来的贵人,小沙弥稍微打起了精神,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去——廊檐下的八角风铃仿佛有所感应般,轻悠悠地摇晃了起来。
屋内,晏司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旁边,直至小沙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脱掉冲锋衣,随手塞进吱呀作响的柜子里。
小沙弥巡夜到后院时,他和ne将将不欢而散。听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晏司臣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木板床硌得他脊骨发疼,不得不和衣侧卧。纷乱心绪再百转千回仍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因果渐渐衔环,晏司臣愈渐觉得自己就快走到真相边缘。勃拉姆斯是笼罩在悍狼所有人心头上的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凡事不破不立,晏司臣不能让ichael抢占太多先机。
ichael向他坦明的并不止这些,晏司臣骗了ne。郦蕤舟死后,汤凤年虽然如约不再为难勃拉姆斯在中缅交界地带的毒品交易,却也没有归还ichael的心腹。ichael很快发现历经波折的勃拉姆斯仍然停留在原地——gabriel的计划全面崩盘所导致的损失不计可数,谢家和雷德梅尼成为盟友也意味着勃拉姆斯从此不能踏进平城半步;汜江设有悍狼总部,郦的同事们对勃拉姆斯恨之入骨,汤凤年也警告过他不要轻易染指。
平城和汜江作为港航运输的枢纽城市,不能打通要塞无异于被拒之门外,随后的几次水路偷渡均以失败告终。勃拉姆斯在短短半年之内资金严重缩水,族中长老们对年轻的族长颇有微词,族人也开始感怀旧主。ichael如何能让gabriel的亡魂掩盖住他的锋芒,走投无路之下,ichael终于从叔叔的昔日心腹口中得到了一个新加坡富商的联系方式,然而当他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亲自登门拜访,年逾花甲的富商却以归隐为由,言辞犀利地拒绝了他。
那是ichael上任以来第一次大动肝火,也是第一次绝望地意识到头狼的宝座不是谁都能坐得长久稳固。族人视他不如gabriel有勇,行事作风太过保守;外人又说他不如gabriel有谋,为达目的不顾后果,是条疯狗。
就算李老对他的评价已经称得上是羞辱,ichael在冷静下来以后依然没有放弃和李家合作的打算。他派人调查后发现李家如今一切生意皆由李老的小儿子lee打理,ichael心知lee比他父亲更易被说服,却不愿再自降身份,只是托人辗转传话。lee年纪轻轻就接管家族企业,上头五个哥哥对他虎视眈眈,因而深受名缰利锁之害,果然架不住ichael的橄榄枝,在象征性地拒绝了两次之后,终于决定应邀远赴克钦邦和这个黑帮家族的新任族长见上一面。
ichael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汤凤年的提醒,他到死也不会发现晏司臣不是lee。彼时他还尚未领教过汤凤年的神通广大,甚至不知道是谁将那张照片通过三教九流的人层层递交到他的手上。照片上,lee和郦很亲昵地站在一起,lee笑得很温柔,郦在低头看他,没有看镜头。ichael认识了lee这么久,自认对lee还算熟悉,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出现在的lee的脸上。lee是个很有分寸感的男人,举止从容有度,甚至时常让ichael感到疏冷寡淡,而那个被他亲手杀掉的男人却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恐怕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照片的背面写了两行中文,ichael让手下找了一个从云南过来做生意的玉石老板逐字逐句地翻译了出来。许是因为太过紧张,那中年男人的英语念得磕磕绊绊,ichael很勉强地听清他说了什么——晏司臣,二十七岁,汜江人,中国国家安全局中级特工警察,隶属悍狼特别行动处。郦蕤舟,1983-2010,汜江人,中国国家安全局高级特工警察,先后隶属第九分局情报科、悍狼特别行动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ichael于是沉默地摆了摆手,手下立刻上前拿出两捆美金示意老板可以随他离开了。那中年男人见ichael面色不善,惶惶然不敢伸手接钱,手下不耐地催促了两句,他才点头哈腰地连连道谢,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门外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又过了一会儿,手下推门进来,恭谨地问ichael接下来有什么打算。ichael坐在桌前,将照片举起来仔细端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晏司臣,心中突然感慨万千,只要他不挪开眼,这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男人就会一直一直地对他笑——多么温柔的一把刀。
ichael彻夜未眠,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凌晨时分,他终于等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不要让他活着离开缅甸。”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模一样的指令,ichael刹那间恍然大悟,下意识反问:“你的条件?”电话那边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嗤:“放过你就是我的条件。”ichael陷入缄默,好半天,情绪稍作平复,他慢慢地笑了出来:“他在我身边这么久,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他蓦地生了几分兴致,追问道:“上个月被放跑的那个医生也是你们的人吧?如果我说我确定他不是叛徒,你还要不要杀他?”这一次,汤凤年没有回答。
游轮爆炸当天,lee的那个声称回去照顾生病母亲的未婚妻现身在码头附近。据下属的消息,搜救队中还有两张熟悉面孔,是lee曾经的马仔。警方对外公布的结果是那天救上来的十余人中仅有两人活了下来,后来ichael派人去云南找到了一个在当地很出名的情报贩子打听那两人的下落,情报贩子时隔一个多月才传来口信儿,说那两人回国后不幸旧病复发,缠绵病榻不足半月就相继离世了。
晏司臣死后,勃拉姆斯所倚仗的走私链很快作废,ichael的野心不得不被无限期地搁浅。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ichael都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心魔,不再执迷于翻山越岭地追赶gabriel的步伐,甚至觉得安于现状也很不错。他在罗马寸土寸金的孔多蒂街上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画廊,隔壁咖啡馆的亚裔老板娘会在办展期间给他的客人提供半价玛奇朵。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咖啡馆新来的服务生送了他一杯奇丑无比的拉花咖啡,并鼓起勇气和他搭讪。ichael没有看出那是小熊、榛果与榛子树,但也没有要求他重做。服务生是第一个夸他名字好听的人,ichael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比拟成米迦勒,他似是而非地开了一句玩笑,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服务生不以为然,却有些腼腆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