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历楠回忆大学时的情景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天空布满阴霾,空气又湿又重,好像一团啫喱塞在天地之间。书店没有空调,电扇呼啦啦地开着,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手里拿着一本《哪一年让一生改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店里只有老板娘和她两个人,老板娘打着蒲扇,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盹儿。就是这样一个沉闷而昏暗的午后,历楠听到了一个至今还以为是做梦的消息。有时候,她会一厢情愿地认定,因为自己没带手机,所以这个唐劲亲自带来的消息——是假的!“齐桓,牺牲了!”齐桓是被洪水卷走的。抗洪抢险,随时都可能有人牺牲,只是他赶上了。历楠甚至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看着唐劲,然后笑着说:“这也能开玩笑吗?你可太过分了。““真的!赵幽萍打电话告诉我的。”“她就更没谱了。”“我去齐桓他们学校问了。一个月前就牺牲了,家里人也来过了,手续都办完走了。赵幽萍去了一趟齐桓家里,从那里知道的。”“她去齐桓家里干什么?”历楠有些恍惚,总问些有的没的。唐劲不以为意,一一回答:“她说,她是想做些补偿。”“即使没有被选拔上,齐桓毕业以后也是军官,照样能发展起来。”“如果不是赶上抗洪抢险,他可能被退学。”“什么?”“赵幽萍怀孕了,说孩子是齐桓的。”“她、她不是因为被乔锦打怕了,不敢来上学吗?”“那只是借口。当初齐桓没被选拔上也是因为有人匿名吿状,说齐桓借军训引诱女学生,正好余歌去看他,所以更说不清了。只是没想到,齐桓反而将错就错,承认了自己对余歌的感情。后来,赵幽萍又找到学校,说怀了齐桓的孩子。”“狗血!傻瓜都能看得出是栽赃!做亲子鉴定啊!”历楠吼出来。唐劲摊开手,“有些人根本就听不得这种事,说什么无风不起浪,就算赵幽萍怀的不是齐桓的孩子,也跟齐桓有关系。”“什么逻辑!强盗!”历楠拍桌子。唐劲看着她,等了一会儿才说:“楠楠,那都不重要。现在,齐桓,不在了。”历楠突然失声,看着唐劲,愣愣的,良久才说:“余歌,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历楠找不到国际长途,只好通知了许波。许波转给禁闭中的乔锦。乔锦立刻找到了秦雪梅,并在余歌落地的第一时间打通了余歌的电话。开玩笑呢吧?每一个419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冒出这句话,之后就是艰难的认证。唐劲的手机连着充电器,耐心地回答着或高亢或嘶哑或怒吼或嘲讽的问题,直到最后,所有提问的人都归于沉默。无话可说。年轻,以为生命就是魂斗罗里的金刚不坏,随便用,随便打,永远不会枯竭;冒险,就是电影电视小说里的主人公,永远可以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谁也没想到,其实我们本质上都是路人甲。当我们认为生存没意思的时候,许多人却在生死之间挣扎;当我们烦恼岁月悠长的时候,却不知活着是件多么可喜的事。chapter38站在崎岖的山路尽头,听说翻过眼前这座山,在那个山坳里,就是齐桓的家,余歌历楠乔锦秦雪梅都沉默了。赵幽萍看都没看她们,只望着苍山翠岭间漂浮的烟岚,淡淡地说:。以前我觉得这里穷山恶水,现在才发现,其实能葬在这里也是一种福气。你们看,那些树,都是自然生长的呢!“余歌眼晴红红的,不时地咳嗽两声,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是发烧的征兆。收到消息当天,她就办理了回程的手续。据说她的父母知道后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小心身体。饶是如此,推开寝室门见到大家的那一瞬间,余歌只说了句:“你们都在呢。"就晕倒了。对赵幽萍的感慨,没有人回应。许波和唐劲互相看看,如果不是太了解赵幽萍,这样的感慨会让人以为她对逝者有高天瀚海的感情。“是不是很好笑,我居然会这样说!”赵幽萍不以为意,扭头看着余歌笑了笑。乔锦抬步就要冲过去,被许波死死地拉住。余歌正眯着眼睛看这片大山,听余歌这样说,微徼一笑,声音略带嘶哑地开口:“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你喜欢齐桓,却不想承担他的责任。可是放开手,你又不愿意他喜欢别人。”余歌摇摇头,“一点也不好笑,你很可悲。"赵幽萍脸变了变,”是他招惹我的。更何况,你余歌才是罪魁祸首。没有你们在校门口对我的侮辱,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她长长地吸了~口气,”齐桓呢!那样一个男人,谁会不动心呢?!““走吧!”乔锦终于忍不住了,“看在你主动带路的份上,我不揍你。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爬着过去!”赵幽萍轻蔑地看了一眼乔锦,转身走到前面。乔锦被这一眼激怒,再次张牙舞爪,许波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摁在队伍后面。唐劲从他们身边走过,低声笑侃:“力气见长啊!”历楠和秦雪梅并肩走在余歌身后。姜雪梅比余歌到得还晚,她为了拍摄最野生的状态,一头扎进大山里。直到历楠她们出发,秦雪梅才收到消息,匆匆赶来。对赵幽萍带路这件事,她很费解。几次想问,都没有机会。正好山路崎岖,左右无事,秦雪梅低声和历楠聊着。历楠说:“是她自己主动找来的。原因没讲,余歌就答应了。”“她又打什么鬼主意?”“我问过余歌,余歌说不管什么鬼主意,有一点可以肯定,赵幽萍心里还爱着齐桓。这次齐桓去世,对她也是一种打击。”“你说——”秦雪梅迟疑了一下,“这个变态不会让咱们跟着陪葬吧?”历楠瞪大眼,她只想着赵幽萍和余歌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层!秦雪梅看历楠的神色,压低声音又重复了~遍,未了问:“不会你们只顾着同情,都没想到吧?”历楠遗憾地点点头,把秦雪梅无奈的神色尽收眼底。“放心,我没那么大本事。”走在前面的赵幽萍忽然说话,依然没有回头,声音高高低低地飘过来,听起来有种飘忽的感觉,“去了,就知道了。”赵幽萍说齐桓家里很穷,黄土泥巴垒的房子,露出草秆的筋骨。窗户棱子一根根的,挂着破烂的报纸。历楠他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一入村口,就被响亮的鞭炮声和呛人的硝烟镇住。赵幽萍也是一脸愕然,快步走向某~处。到了近前,赵幽萍忽然放慢了脚步,迟疑起来。历楠仔细打量,鞭炮声正是从这里传来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说明里面正在办什么喜事,即使隔着一个院子,仍然能听到划拳吆喝和吵吵嚷嚷的笑闹声。赵幽萍拽住~个路过的村民,问道:“请问,齐桓家在哪?”村民一指新屋,“喏,就是那。办喜事那家!”“他们—一办喜事?”“对呀!房子上梁,正请客呢。‘’”可是,齐桓不是……“赵幽萍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在这些喜气洋洋的人们面前,齐桓就像从不曾存在过”甚至在一边的历楠,都有穿越时空的幻觉。“你说的是他们家的小三吧?是阿,可惜喽!”村民很健谈,唐劲适时递过一根烟。树民谢了按过,开始说起这家的事,“齐家小三有出息啊!可惜,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初都觉得当兵端上了铁饭碗,可我们村那些没当兵出去打工的,才真是发了财呢!为了这,齐小三他爹专门去了趟部队,想让他提前退伍。可惜没成,后来听说考上军校,能当军官,这才算了。不过那也没多少钱,家里穷得叮当响。、你看见那个女的没,那是他大妹妹,没上过学。她旁边那个男的。是他大弟弟,上了个小学,算是家里认字儿的。后来,他二哥出去打工,才挣了点钱。但是命不好,在工地上摔断了脊梁骨,瘫了,只好回来躺着。齐小三没之前,刚走。”村民唠唠叨叨地说着,伴着声声鞭炮和鼎沸的人声,望着那用齐桓的抚恤金盖起的新房,历楠只觉得一股透骨寒意,从脚后跟如蛇一般蜿蜒而上。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卑贱,她几乎可以想象,齐桓牺牲的意义,对他的家人而言,更多地意味着抚恤金的数目!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村民抽完烟,背着手离开。赵幽萍犹豫了一下,继续往齐桓家的方向走。余歌忽然拦住她,“我们——先看看齐桓的墓吧。”大家俱是一愣,唯独赵幽萍嘴角斜斜地一翘,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好似早已知晓似的,向村西的山地走去。乔锦轻轻拽了一下余歌,“怎么不去看看?”余歌苦笑,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倒是秦雪梅,捅了一下乔锦,低声说:“别问了。”许波与乔锦并排走着,小声说:“回去讲,现在先看。”乔锦听话地点点头,好像许波讲了什么大道理似的。我来的时候,他家还是破房子。“站在齐桓的墓前,赵幽萍幽幽地说,”他爹希望我能给一笔钱,给齐桓的二哥买媳妇用。他说,虽然他二哥瘫了,但总要留个后,还让我不要告诉齐桓。我说这样是违法的,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我做弟媳的这点忙都帮不上,那就是对不起他老齐家。“赵幽萍苦笑,”我退出了。没有告诉齐桓原因,因为这个原因是他心里最深的痛。他的自卑、自傲,甚至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源于这里。偏偏就是因为这个,我不能接受他。“余歌静静地听着。历楠她们站得稍远些。风吹过树叶的枝桠,带着轻叹,夹着呻吟,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