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巴却凑到他的耳边:“你真傻,还要问人家为啥不能下水……”
“我……没有问。”他分辩说。
“问来……”她撒娇地说。
“没……”他还没有说完,她却把头伸过来,猛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他的心怦地一跳,眼花了,双手松开了。糟了!扑通一声,她从他的后背上跌落下来,落到水里了。他愣愣地站在水中,不知该怎么办。
她嘎嘎嘎笑着,扬着甩着手臂,从河水里跳过去,站在岸边,笑得前俯后仰。
他从河里走上岸,为难地说:“怎么办?你的衣服弄湿了。”
“你走吧!在河堤上等我。”她认真地说,“一直朝前走,不准回头。”
他老老实实朝前走,没有回头,脖子连拧歪一下都没有。走上河堤,在杨柳林带里坐下,他看见她蹦着跳着从沙滩上跑过来,走上堤岸,在他旁边的沙堤上坐下来,早已换上一条干净的运动裤了。
他的心在胸膛里按捺不住了,平生第一次想伸开手臂,拥抱身旁的姑娘。
“好呀润生!不背人家你就说不背,为啥把人扔到河里?”她故做生气地噘着嘴。
“不是你在我脸上……”他鼓起勇气,终于还是没有说清楚,“倒怪我!”
“那是……不小心碰的!”她低下头,羞怯地说,“真的……不小心……”
“那我也……碰你一下!”他无法抑制心里涌起的强大冲动,伸开手臂,猛然把她搂到怀里。
她蹦起来,嘎嘎嘎笑着,站在河堤上,向他招手。
他三步两步跷过去,站在她的跟前。
“坐下。”她按着他的肩膀,“咱们说说话儿。月亮多好!”
“我不想说话……”他坐下来了。
“那……我给你唱歌。”她说。
他轻轻地点点头,把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有动。
她凝视着星光闪烁的河水,轻轻唱起来:
九九那个艳阳天,
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
他不敢再鲁莽了,把一只手臂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夜风轻柔,歌声婉转。李谷一相形见绌了,从来没有什么人的歌声能这样一丝不露地溶汇进他的胸膛,他的心,他浑身的血液;什么流行的轻音乐,什么校园歌曲,也都相形见绌而销声匿迹了。整个世界就只荡漾着这样一曲歌儿……刷——
十八岁的哥哥曹润生,现在双手摸紧锨把儿,前弓后踮着双腿,从少梁上铲起一饱锨混合着沙子和石头的砂石,抛向双层铁丝罗网。太阳已经托上秦岭群峰的上空,温暖的阳光羞怯地洒在沙滩上,严寒开始消退,河水闪闪发光。
他有意无意地瞅一眼对岸的河堤,落光了叶子的杨柳枝,伫立在天空中,树下的河堤的沙地上,留下他和她相依相偎的足迹,人生第一次接触异性,第一次拥抱和亲吻,第一次听一个心爱的人儿专为你唱歌,永远烙进心上,难以忘怀了。他每天走下河滩,不由得瞅一眼他和她坐过的那一段河堤,他背她涉水过河的那一段河口,天夭如此。
他后来就明白了,她说她不能下水,完全是一种托辞。她说到学校去拿报纸,无非是把时间拖得更晚一些,好使那些在河滩稻田里贪恋干活的庄稼人走光去尽。由此可以追索得更远一些,在县上篮球联赛期间,女队员常常帮助男队员洗衣服,晓兰总是及时地从他的床头把汗渍斑驳的衣裤搜走,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平平整整,放到他的床头,别的女同学根本插不上手。她常常在他上场的时候:在场外观看,给他递毛巾,桔子水……看来她对他早已有心了,而自己却糊里糊涂,不过觉得晓兰和自己既是同班,又同是小河北岸的同乡,自然更熟悉更亲近一些。没有料到,她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令他不知所措,慌慌乱乱中把她从背上撂到河水里了……真是不期而遇!
在学校的篮球场上,他一跃而起,空中揽月似的抢到对方的篮板球,冲过层层堵截,可以一气把篮球带过中场,那球似乎粘在他的手掌里,难得脱掉,然后跳起,单手托球,往下一扣,篮网上刷地一声响,球儿连篮环儿的边也不撞,动作简捷,姿势优美。在他的周围,常常围随着一伙崇拜者。可是一坐在教室里,他的魔力,他的风韵,完全失去了光彩,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学生。他没有想到过恋爱,更没有瞅瞄过班里哪一位女生可以成为他的追求对象,尽管已经有传闻散布,说他们班里已经形成了“四对”,可是没有包括他和刘晓兰。平心而论,他就是没有想过嘛!
没有想过的事一旦发生,不期而遇的事一当遇到,曹润生的心再也安稳不住了。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桌子上,眼睛不由地从书本上移开,越过一排排男生和女生的脑袋,停留在刘晓兰蓬蓬散散的头发上,那头发的颜色有点黄,下梢甚至有点发红,却是那样蓬松,那么柔软,随着她写字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班际之间的篮球赛时常举行。他活跃在自己的自由王国里,不由地搜索扫瞄场外围观的观众,一旦在人丛中发现了刘晓兰,他抓篮板球的成功率更加提高,带球越过中场的速度更加迅疾,跃起投篮几乎是百发百中,当然,姿势是更加优美而简捷。相形之下,如果发现刘晓兰不在场外观看,无论抢接篮板球,无论跃起投篮,都往往发挥失常,令班主任叹惋。他在心里骂自己:你这是怎么了?依然不顶用。
紧张的毕业考试迫在眉睫,接着就是决定人生去向的关系重大的高等学校统一考试。教室里的灯光彻夜不熄。几个家在农村的老师的老婆利用两间废弃的勤工俭学的工房,办起了小饭馆,专售凉皮和红豆稀饭,昼夜开门营业,挣那些开夜车的学生的夜餐费。其实,真正在酷暑季节里苦熬苦斗的,不过是班级里的为数甚少的几个尖子学生,因为有考则必中的信心,所以苦攻的劲头愈足,而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仍然是按时就寝,如时起床,有一些同学已经打定主意:一当毕业考试完毕,就自动回乡务农了。曹润生只是打算碰一碰,碰不上了,自然回家去务农。教室里,校园中的树荫下,五里镇旁边的小河边,全是应届毕业生的天地。在河边的柳荫下,他和刘晓兰在背英语词汇。
“晓兰。”他叫。
“嗯。”她头也不扭,在念着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