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陈卿言想都没想,“要不是我师父,你现在上哪儿听我说八扇屏去啊?”他一点儿都没撒谎,他是真不恨,他也明白这其中的理,小孩儿哪有什么自制力,一不留神就惦记着玩去了,十几岁的孩子正是皮的时候,所以就只能靠打来约束。
“那倒是。”陆觉觉得陈卿言在理,点了点头,把下巴垫在了这人的脑袋顶。“老爷子谢谢您嘞!”却是提高了嗓音高喊了一句,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更显得格外突兀,好像陈卿言他师父真能听见似的。
“我师父要是知道我跟你……在一处,准得气得活过来。”陈卿言轻轻掐了一把陆觉的胳膊,示意他大晚上的别瞎喊。
“那更好了,当面谢谢他老人家,教出你这么个好徒弟。”
陆觉自然没有看见背冲着自己的陈卿言脸上浮出的笑来,却是听见他温柔的说了一声“睡吧”,真就这么沉沉的睡了。
陈卿言这些年一个人惯了,本以为今日总要睡得不大习惯,毕竟一张床上挤了两个人,但终究是累了,又同陆觉讲了这半天的话,不由得他再多想便阖上了眼睛。
哪知一闭上眼睛,居然过得这样快,怎么就到了冬日。
可低头瞧着自己还穿着夏日里头的薄衫,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的站在胡同口处——竟是回了北平的家了?
推门走进院里,处处都是老样子。可院里的人都哪儿去了?街坊呢?邻居呢?平时不都热热闹闹的么?陈卿言只觉得孤零零的,却忽的想起了什么,朝着那处冬不暖夏不凉的老房看去,果然正敞着门,似乎就是在等他似的。
心突突的跳了两下,快步朝里走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就这样直冲冲的闯进眼睛里来,仍是穿着那件破旧的夹袄,脸上却没有那么多的风霜了,一双手也不再是常年泡在水里的红肿样子,陈卿言直愣愣的瞧着,不敢相信似的站在那儿不再朝前走。
等着他的人却冲着他招了招手,说了句话。
“我的儿,过来啊。”
求子
陈卿言自然是想都没想,几乎是扑了过去,扎进他娘的怀里。只是这会儿却分明了,他是在做一场梦,可不就是梦么,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他娘还是当年离开他时的年纪?
可哪怕是梦也是好的,因为不知怎的,这场梦里他只觉得母亲的面庞格外的清楚,模糊了这么多年要他惦念,这会儿真是欢喜的紧——只是欢喜归欢喜,却是伏在母亲的膝前落起泪来,开始还是默默不出声,再后来就成了抽泣,直到哽咽着叫出一个含糊的“娘”来,才变成了再无阻拦的放声大哭。他心头像是覆着一层黑压压的沉云,非得哭一场才能雨过天晴,消了阴霾。
“我的儿,你过得好不好?”女人的手在陈卿言的背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似曾相识——哦,可不是小时候胆小害怕,娘总要把自己搂在怀里,一手拍着背,一手摸上两把头发,又像是哼唱又像是闲语一般的说道“摸摸毛,吓不着”么。
“好。”陈卿言忽然心里头明镜一般的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梦见他娘。她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晓自己身边有了陆觉的存在,所以她要来问一问,她惦念着自己,怕自己受委屈。
“好!”又是重重点头,“他待我……很好。”
周遭忽然就静了。
陈卿言正在奇怪,再瞧周围哪儿还有母亲的影子?自己趴扶着的不过是老屋里的一张旧床,脸上的泪来不及擦干,心上就又塌下去一大块儿。他虽是知道这是梦境,但情急却是真的,免不得慌张的喊出声来,四下里无助的寻着:
“娘!娘!娘——”
只是戛然而止了。
她无非是盼着自己过得好,她想要知道的,既得着了,便放心了,可不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