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方体很老旧。它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也没有裂纹,以我的知识判断,仿佛是昨天或一小时之前建造的,可是,它给人的感觉却很古旧‐‐岁月就如冰原上的凛凛寒风,从它上面映射出来。它前面数英寸,新下的雪不断消失,升腾到黑沉沉的夜空中。
&ldo;假想智慧生物真是耐心无限啊,芬雷先生。他们比天空里大多数星星都要古老。距离他们的建造物如此地近……这是个神圣的时刻。&rdo;
我们所有人都戴了耳机,以方便交流。我将自己的耳机音量调低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境下,所学的几个简单的涡克斯语词汇派不上多大用场‐‐但我俩都听见技术员一阵激动的喧嚷。两道高强度灯光向上扫射。
在立方体建筑的顶上,一道道光亮弥散在如淡淡云彩的东西之中。是雪或雾气,我想。但没有‐‐那之外的地方,天空一片明净。云彩好似从立方体建筑的顶上蒸腾下来‐‐远方的其他物体也冒出同样的云彩,白茫茫的雾气,缓缓地滤下来,尽管有风,却丝毫不见飘散。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ldo;快看。&rdo;奥斯卡压低嗓门道。
一个东西落在他防护服右臂上。奥斯卡静静注视着它,又是崇敬,又是害怕。是一片雪花,我初以为。待仔细看时,它更像一只晶莹细小的蝴蝶‐‐两只浅色、透明得无丝毫杂质的翅膀有规律地颤动着,它的躯干只有米粒大小。
奥斯卡抬起手臂,以便我们看得更清楚。长有羽翅的水晶没有眼睛,也没有昆虫体节或任何其他身躯分段。它就像一粒弯曲的石英,上面有细如睫毛的腿(如果可以叫做腿的话),用以附着在奥斯卡的衣服上。它的翅膀迎风不停颤动。它不见任何恶意,如同一件时装饰品。沿立方体外壁如云朵般降下的,正是这些东西,数不清有多少,有上千万只,或者数十亿只吧。
突然,灯光前缘一位士兵大叫起来。
士兵们反应迅疾而专业:他们抓起便携灯,挥舞着示意平民们原路后退。尽管数百上千的细小水晶蝴蝶向他们蜂拥扑过来,模糊了他们的视线,爬满了他们衣服,他们仍使劲挥舞着手中的灯。
蝴蝶也落在我和奥斯卡身上,但不那么具有攻击性。我手臂轻轻一抖,它们便掉落到地上,然后就不动了。我在奥斯卡身上轻轻抹了一把,手到之处,蝴蝶纷纷散开。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拔腿就跑。所有人都在奔逃。士兵们手中的灯射出的灯光在我们前方乱舞。耳机里,我听见有人在大声发出命令,夹杂着更多的尖叫声。与此同时,蜂拥密集的水晶一样的东西像悄无声息地雪花,在我们周围疯狂飞舞。
我们身后的其他探险队成员逐渐变得稀少。我不时扭头过去,所看到的景象是,任何人一旦倒地,立马就被蜂拥围住,身上厚厚的一层玻璃流样的东西,形成一个淡白色的小山丘,开始还在蠕动,但很快就&ldo;平定&rdo;下来‐‐我想不出一个更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我渐渐明白,这些男男女女在一个个死去。
首先死的是技术人员。士兵身上的防护服更厚,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渐渐不支。他们掉在地上的灯,光束静静地照射过广阔的平原。
有两次,我不得不停下来拂去奥斯卡身上的蝴蝶。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想自己为什么不会受它们攻击。奥斯卡则不然:他身上的防护服好些地方被它们刀片般锋利的腿割破,其中一些布片上还有斑斑血迹。我很担心他的面罩和氧气罐,但首先,我要确保将他最容易受伤害的部位的蝴蝶清除掉。好一段时间,我们手拉手飞奔,似乎将蝶群甩在了后面。充斥我耳膜的慌乱话语声和惊恐叫声渐渐沉落,最后归于沉静。可这沉静,似乎比惊叫声更令人恐怖。我不知道我们跑了多久,或跑了多远。我们一直跑啊跑,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息,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呼吸。突然,我感到一股阻抗力,是奥斯卡的胳膊在把我往回拽。我心里一咯噔:它们追上他了,他身子死一般沉重‐‐但,没有。当我转过脸去,发现他身上干干净净,一只蝴蝶也没有。湿雾迷蒙的面罩下,他虽然一脸惊骇,却相对比较镇定。&ldo;停,&rdo;他喘息着说,&ldo;我们逃出攻击范围了。我们已经出了那半径范围。请,别跑了。&rdo;
我回头久久地望着前方。
我们已跑出相当一段距离。丢弃的灯仍亮着,假想智慧生物的机械装置与这些人工灯光成偏斜十字角度,清晰可见。不见任何活动的人影。
风舞动着我们脚下四周的雪粒,头顶星光闪烁。我们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等着黑暗中还会有什么朝我们追来‐‐再一次攻击,再一次落荒逃命。但没有什么追来,什么也没有。
接着,一个接一个地,远处那些灯开始迅速熄灭。
我们依靠内植在救生服上的信号搜寻器,找到我们的飞行器。很长的一段路程,但我们惊魂未定,几乎没怎么说话。奥斯卡终于与涡克斯中心区取得语音联系,并跟行政管理人员和军方人员简短地交换了信息。遥感勘测早已将大部分情况传递了回去,涡克斯已开始在尝试对那些数据进行分析。&ldo;有可能,&rdo;他其中说了一句,&ldo;我们的出现引发了某种自卫反射装置。&rdo;也许如此。但我不是涡克斯人,因此也不必相信假想智慧生物的仁慈善意‐‐不必为一次野蛮杀戮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