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作为庙会被选中的孩子,正穿着金童玉女的戏服,坐在马车里准备前往普仁寺参加庆典,却没想到马车在中途被一伙匪徒拦截下来。
一掀开车帘,那山匪头子也愣住了:“怎么有两个?”
听上去是有备而来,埋伏已久,只是不知是针对谁,潘岳心跳如雷,紧紧握住了杨容姬的手。
一片混乱中,车夫落荒而逃,匪徒们分不清人,索性将潘岳与杨容姬都蒙上眼睛,一道绑上了山。
山洞里,匪徒头子恶狠狠地问:“你们两个,谁是潘家少爷?”
说来巧合,潘岳生得貌美,被指名扮了玉女,杨容姬则扮了金童,两个人恰是反串,又是孩童的年纪,穿上戏服压根辨不清。
此刻绑匪这样一问,潘岳和杨容姬都隐隐明白了什么,还不等潘岳开口,他身后的杨容姬已经冒出个小脑袋,带着哭腔喊道:
“我爹是琅邪内史潘芘,你们谁敢碰我?”
满场一愣,继而所有绑匪哈哈大笑,匪头一把揪出了杨容姬:“老子碰的就是你!”
那是潘岳永远也无法忘却的一幕,绑匪们认定了“潘岳”后就不再管他,他被堵住了嘴,拼命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匪头按住杨容姬,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强行灌入她嘴里。
墨色的药汁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杨容姬被呛得不住地咳,嘴里却仍是喊着:“求求你们放过我,我爹会给你们很多钱的……”
潘岳听得心如刀割,嘴巴却被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水雾一点点模糊了眼,他在心中大声呼唤着桃花仙,可是古镜没带在身上,这里也没有桃花,他根本救不了杨容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灌下了哑药。
是的,哑药,这群丧心病狂的山匪不知受何人指使,不仅要灌哑“潘岳”,竟还要用刀子划花“潘岳”的脸。
“早闻潘家小子皮相生得好,果然秀美得跟个女娃娃似的,可惜可惜……”
匪徒拿着刀子发出感慨,不知是良心未泯,还是一时下不了手,竟抛了刀子,出去和其他人喝酒吃肉,决定回来再收拾“潘岳”。
就是这把遗落下来的匕首,给了潘岳和杨容姬一线生机。
当背着杨容姬下山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潘岳浑身都是冷汗。
他们割断了绳子,趁绑匪们喝醉逃了出来,星月迷蒙下,潘岳只在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标记”了路线。
上山时他们是蒙着眼的,但他留了个心眼,偷偷将戏服上的花边撕下,一片一片地撒了一路,花边里掺了磷粉,如今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正好派上了用场。
顺着记号一路下山,潘岳背着杨容姬一刻也不敢耽误,夜风拂过他的发梢,他不住数落着杨容姬,数落到最后却哽咽了: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干吗要冒充我?真变成哑巴就好玩了,简直笨死了!”
杨容姬伏在他背上,声音比脸色更苍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嗫嚅:
“笨一点儿才好……姑娘家的……不能太聪明……惹人厌……”
这番话如今再听来只叫潘岳五味杂陈,他知道杨容姬在与他玩笑,有心宽慰他,他却笑不出来,只觉心头酸胀得不行,吸吸鼻子,湿润了眼眶:“死丫头,真讨厌!”
夜愈凉,风愈急,星野之下,杨容姬在潘岳背上忽然喊了句:“檀奴……哥哥。”
潘岳应了后,杨容姬又不说什么,只是用嘶哑的嗓音又接着喊了声,潘岳于是又接着应,一声又一声中,潘岳早已明白过来,泪流满面。
一个害怕以后再也喊不出来,一个害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哀伤就那样铺天盖地地涌来,笼罩着月色下两个紧紧贴近的身影。
不知道跌跌撞撞地摔倒了多少次,又一路喊了多少遍,直到最后杨容姬终于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急得揪紧潘岳的衣领,大颗的泪水砸在他后背上,潘岳彻底崩溃了,一边踉跄跑着一边泣不成声:
“在呢,在呢,檀奴哥哥一直在呢,你别害怕,哑了也没有关系,檀奴哥哥照顾你,檀奴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擦伤的手臂渗出点点殷红,眼泪混杂着鲜血,交织成了那一夜永不可磨灭的回忆。
(三)
像做了好长一场梦,杨容姬醒来时,绑匪们已被抓到,匪巢被官府一锅端了,供出的幕后指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潘岳的后娘。
蛇蝎心肠的续弦妇,忌恨这个继子的才名与美貌,唯恐危害到自己孩子将来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却没想到事情败露,反将自己送进了大牢。
纷纷扰扰平定后,最大的受害者却是杨容姬,大夫诊治了好些日子后,终是遗憾地宣布,她声节尽毁,不可能再治好了。
当日潘岳就跪在了杨父面前,磨破嘴皮硬是说下了门亲事,一门他和杨容姬的亲事。
杨容姬急得满脸通红,冲来看她的潘岳砸枕头,不住比画着:“我不想嫁给你,你快去找我父亲取消婚约……”
婚约当然没有取消,潘岳只是守在杨容姬床边,问了她一个问题:“笨丫头,你相信奇迹吗?”
杨容姬蒙在被子里不理他,下一瞬,被子却猛地被人扯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潘岳与她鼻尖对着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