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生追名逐利,虚苦劳神,最后恍然回首才发现,时光荏苒,只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一)
潘岳在九岁那年失去了母亲。
彼时潘府上下一片哀悼,他穿着素衣,跪在灵堂前为母亲烧纸,见到杨容姬来时,吸了吸鼻子,明明是要挤出一个笑脸,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喂,丫头,我娘没了……”
杨容姬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仰头轻轻摇着:“檀奴哥哥,你为什么不哭?”
潘岳别过头,闷声闷气:“我才不哭呢,我娘最讨厌我哭,被我娘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极力抑制着起伏的胸膛,眼眶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像明白了什么,杨容姬望了潘岳半晌,忽然伸出一只小手,覆盖住了那双温热的眼眸。
“檀奴哥哥,你哭吧,这样你娘就不会看见了。”
外头屋檐上的雨水滴答坠落,伴着堂内的絮絮安抚,像一首静静的歌谣,氤氲了悲伤,温暖了心跳。
一开始还企图挣扎的潘岳,泪水无声地漫过指缝,埋在杨容姬怀里哭了好一阵后,才像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推开杨容姬,顶着张惨白兮兮的小脸瞪向她:
“死丫头,真讨厌!”
这句话不知对杨容姬说过多少遍,潘杨两家是世交,他们从小就在一块玩,只有杨容姬才会叫他的小名“檀奴”,可对于这个过于早慧的世妹,潘岳真是有太多说不上来的郁闷。
他六岁作诗,是十里八乡都传颂的神童,可这“神童”有一半是被杨容姬逼出来的。
杨家只得这一个女儿,杨父把杨容姬当男孩来教养,偏生杨容姬又聪明,与潘岳跟的是同一位先生,两个人平日里便少不了比较,潘岳只能可着劲儿地学,气得对杨容姬哼哼:“姑娘家不能太聪明,聪明得惹人厌!”
杨容姬也不恼,依旧成天跟在潘岳屁股后面跑,潘岳凶她,她就摇头:“我一点儿也不聪明,我只想跟檀奴哥哥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潘岳都喜欢坐在府里的桃花树下发呆,桃树是母亲早年种下的,如今已是一片灼灼之景。
杨容姬时常会来看他,潘岳却连捉弄小丫头的兴致都没了,只是倚着长廊,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走出哀伤。
那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一天。
午后的阳光斑驳洒下,他摩挲着母亲留下的梳妆手镜,目光怔然,有微风拂过,落下漫天桃花,他眨眨眼,忽然发现镜面上有了不寻常的变化—
几枝桃枝蜿蜒而出,凌风绽放,景象生动鲜活,花瓣艳丽得像要穿透镜面直抵眼前。而身后依旧是漫天桃花,与镜中之景截然不同,简直匪夷所思。
就在潘岳惊愕不已间,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笑,一回头,撞入眼帘的竟是一袭灼灼红裳,飞花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笑声清脆如玉。
“这面古镜瞧着不错,我很稀罕,你赠予我好不好?”
阳光,微风,桃花,隔空对望的两双眼,时光仿佛静止一般,一切奇幻得似场梦。
这一天,潘岳在府里的桃花树下,意外地遇见了“桃花仙”。
这是彼时连杨容姬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桃花仙,眨巴着眼看上了他手中的商周古镜,笑吟吟地向他讨要,还一副十足公道的模样。
“小哥,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你看这样是否可行,我为你达成三个心愿,待到你心想事成,你就把这面古镜送给我好不好?”
虽是荒谬异常,潘岳却还是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那能让我娘活过来吗?”
稚气的问题自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桃花仙歪着头,笑嘻嘻地说愿望不能太贪心离谱,以后只要在有桃花盛开的地方,拿着镜子呼唤她,她就会出来为他实现别的愿望。
多么不可思议,留下承诺的桃花仙倏然消失,树下只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来似一阵风,去也一阵风,若不是古镜里诡艳的景象经久不散,潘岳还以为自己做了场奇妙不可言的桃花梦。
自那之后,丧母之痛渐渐放下,杨容姬见到的潘岳终于恢复了曾经的笑容,只是手边常常多了一面小巧玲珑的梳妆镜。
潘岳生得好是众所周知的,从小就是美男坯子,不足十岁已是身姿清俊,眉目如画,可杨容姬见他如此却忧心忡忡,老想将镜子夺过来,还煞有介事地劝说:“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
潘岳一指弹上杨容姬的额头:“小丫头懂什么?一边去!”
(二)
桃花仙不再出现,潘岳在桃花树下摩挲着镜子,一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直到三年后,他遇上了生命中第一次大劫。
他和杨容姬在西郊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