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的模样比我记忆中更消瘦,坐在大礼车的皮椅上,看起来像小鸟一样楚楚可怜。她从小皮包里拿出一条棉手帕,轻轻擦着眼睛。她说:&ldo;不知怎么就是想哭,昨天我的隐形眼镜不见了,大概是哭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你大概想不到我会这样。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像我,只要有你妈在我们家,家里就不会乱七八糟,而且,只要知道她人在旁边,就在草坪对面,我就安心了。那就是我的福气。我一向睡不太好,你大概也知道。有几次我半夜醒过来,感觉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脆弱,整个人就要掉下去,就这样从粉碎的地板陷下去,永无止境地往下掉。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到她在小房子那边,睡得很安稳。仿佛在法庭上提出证据。呈庭供证甲,贝琳达&iddot;杜普雷,证明心灵平静的可能性。泰勒,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她就像整个罗顿家的支柱。&rdo;
太空园艺(2)
发布时间:2008-05-13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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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想象得到。其实我们就像一整个大家族,尽管小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两栋房子之间的差异:我家的房子,简陋而安详,而大房子里,玩具比较昂贵,吵起架来比较惊天动地。
我问她,爱德华有没有去过医院。
&ldo;爱德华?没有,他太忙了。为了送宇宙飞船上火星,他似乎忙到没有时间回家吃晚饭,只能在城里吃。我知道小杰也是为了这件事留在佛罗里达,不过我想,如果整个计划有所谓务实面的话,他处理的应该是比较务实的问题,而爱德华就比较像是舞台上的魔术师,从好几顶不同的帽子里把钱变出来。不管怎么样,葬礼的时候爱德华一定会来。&rdo;我脸上抽慉了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我。&ldo;我是说万一的时候。不过,大夫说……&rdo;
&ldo;她不会复原了。&rdo;
&ldo;是的,她只剩一口气了。泰勒,你还记得吗,我自己也是一个医生。我也帮人看过病。很久以前有一段日子我还能够帮人看病。没想到,现在你也是医生了,自己也在帮人看病。唉,世事难料。&rdo;
我欣赏她的坦白。也许那是因为她难得这么清醒。此刻,她似乎回到这个明亮的世界,一个她逃避了二十年的世界,可惜这个世界还是跟她记忆中一样令人难受。
我们终于抵达了乔治&iddot;华盛顿大学医院。卡罗尔已经跟楼层的护士打过招呼,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我们就直接走到我妈的病房。卡罗尔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我问她:&ldo;你要进来吗?&rdo;
&ldo;我……不了,我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我已经跟她道别过好几次了。我不想待在这种到处都是消毒药水味道的地方。我到停车场去,跟那几个推轮床的人一起抽根烟。待会儿我们在那边碰面好不好?&rdo;
我说好。
我妈还是昏迷不醒,身上插满了维生系统的管线,有一部机器在调节她的呼吸。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的胸腔有规律地起伏着。她的头发比我记忆中更苍白了一点。我摸摸她的脸颊,她没有反应。
出于医生的本能,我不自觉地撑开她的眼皮,大概是想看看她的瞳孔有没有扩张。只是,中风之后,她的眼睛出血,红得像小西红柿,整个眼球充满了血。我和卡罗尔坐车离开医院。她邀我到她家去吃晚饭,我婉谢了。我说我会自己弄点东西吃。她说:&ldo;我知道你妈的厨房里应该会有东西可以吃。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你到我们大房子来住。虽然你妈不在了,家里有点乱,不过,我还是可以清一间客房让你凑合着住。&rdo;
我跟她说谢谢,不过我还是比较想住在自己家里。
&ldo;你考虑一下吧,如果想过来住就跟我说一声。&rdo;她的视线沿着碎石路车道越过草坪,看向那间小房子,仿佛多年来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ldo;你还有钥匙吗?&rdo;
我说:&ldo;我还有。&rdo;
&ldo;那好吧,你就先回去好了。要是你妈那边有什么状况,我们两边的电话号码医院都有。&rdo;卡罗尔又抱了我一下,然后就毅然决然地走上阶梯。虽然她的样子并没有很急迫,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她的酒瘾已经憋得够久了。
我走进我妈的房子。我心里想,这里比较像她的家,而不是我家,尽管我留在这里的痕迹并没有磨灭。我离开家去念大学的时候,把我的房间扫荡一空,带走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不过,我妈还是让床铺保持原状,拿一些盆栽把空掉的地方补起来(例如松木架,窗台)。她不在了,那些花草很快就枯萎了。我浇了一些水。房子里的其他地方还是一样整齐。有一次,黛安形容我妈整理家务的风格是&ldo;线条式的&rdo;,我猜她的意思是,有秩序但不偏执。我在屋子里四处逛着,看看客厅,看看厨房,瞄了一眼我妈房间里面。虽然眼前的一景一物已经不完全是往日的面貌了,但天地万物都有其归宿。
天黑了,我把窗帘拉上,打开每一个房间的灯。从前,我妈从来都不认为屋子里需要把灯点得这么亮。我点亮灯火,是为了向死神宣战。不知道卡罗尔有没有注意到,隔着冬天枯黄的草地,小房子这边灯火通明。不知道这会让她感到安心,还是紧张。
太空园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