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若飞接着道:“不过,这也是你不幸,不能怪你不察。”
阴若飞一边说,一边绕着默长蘅走了一圈,走到她身后时,忽然笑了一声。
“——谁让你是聋的呢。”
沈青青本以为她这是在讽刺挖苦。
等看到人人脸上都现出会心一笑,沈青青才明白,这不仅是实情,还是夜游宫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但她还是很难相信——这个夜游宫的右护法,除了看上去百病缠身,行动举止与一般人没有任何分别,怎么会听不见一点声音?
阴若飞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默长蘅的正背后。
对她的那句话,默长蘅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直看着那个叫阿蕗的女人,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沈青青忽然想起,有一些失聪的人,可以通过读唇来判断别人说话的内容。她看上去那么正常,恐怕就是因为懂得这样的办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正对着说话的人。
第一次见面离开的时候,沈青青朝她的背影喊了两句话,她都没有回过头来,因为她听不到。
大宫主说话时,所有人都低头默记,只有她的眼神直接凝视着大宫主,始终不曾离开。那是她唯一倾听的方式。只有刚才她下跪请罪,视线才从大宫的身上离开,多亏其他人将她扶起,她才知道自己早已得到了宽恕。
但是现在,她只看着那个叫阿蕗的女人。
因为这个人嘴里说出的话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胜过大宫主的天谕。
阿蕗突然凄惨一笑。
“别这样看我,让我恶心!”
默长蘅一僵。
阿蕗道:“你用不着可怜我。我无父无母,长得不好,武功又差,人见人嫌……你不过是可怜我,才来做我的义姐。可是为什么我就要被你可怜?”
说毕,眼泪突然滚落。
默长蘅依然静静道:“你既然不愿意,为何不早说?”
阿蕗道:“你怪我不说?你是右护法,只杀宫里人的右护法,我怎么敢说?你那时找上我,我怕极了。可是我想,你肯可怜我,那就多少还有点人性……这就够了……”
默长蘅一言不发,呼吸时而平缓,时而急促……
“可是我想错了!”
阿蕗猛然抬起了头。
“我……我得到了什么!你不在大宫主那里,就在去杀人的路上。你杀了宫里的人,我就得忍着别人戳我脊梁。你是聋的听不见,我呢?你可知她们平日里是怎么待我?”
她脸上又现出惨笑:
“我厌倦了夜游宫,也厌倦了你。嘴上说同门胜过亲人,该砍人手脚时又比谁都心狠。你以为当初是你救了我?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孤魂野鬼!”
她突然转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大宫主,又猛然回头,望着其他人,“宫主是怪物,你们也是怪物……你们都羡慕我吧,因为我总算做了一回正常……”
——啪。
阿蕗没声息倒在地上,脸上红彤彤五个指印。
她倒下的时候,阴若飞已站在她旁边。
阴若飞一面揉自己的手掌,一面回过头,向默长蘅道:“原来打人的时候,手也会痛的。可是我实在听不得她侮辱吾主,只好插手你们两口子吵架,不要怪我呀,右护法。”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可是刚说完,她心里就后悔起来。
因为默长蘅的样子忽然让她有些怕。
那女人一直是个聋子。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指点辱骂,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聋子。
那女人至今已砍了许多条胳臂,刺瞎了许多只眼睛,杀了许多人。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血,也没有泪。但是对她这个人,夜游宫的大多数人只会感到厌恶,而不是恐惧。
那些人都是活该受罪。可是默长蘅那女人,处刑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好像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