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起了大风。沙尘扬高又落下,泛着月明如纱如浪。
“你不会不知道往哪走吧?”
拉高披毯抵挡风沙,放眼望去皆是相似的地貌,近处的平原和远处黑压压的山,半个时辰前日头未落,还看得清一些,现在彻底是跑瞎,“沿着南面河沟往西南走,就这一条指示,我也没想到真的一点标志物都没有……”
三瓮在前面哈一声叹气,“小医师,术业有专攻,我也不怪你一个医师不会识别地形,但也不能装作一副很懂的样子。”
“好吧,那你来找路。”
“这都快跑出百里了,原先的指示早不适用啦。”
那一条半的腿哪里走得出百里!石不渝赶忙催促掉头,三瓮不由担忧:“天也黑了,风也大了,比起找人,再不找个避风地方,我们两个怕是要不好。”
刚被证明在荒野生存上毫无信誉,石不渝识相地没有插嘴,干脆缩回头躲在背后避风,然而被渗透衣物的浓郁酒气熏得犯恶。
耳边听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的嘶鸣,等了片刻却没有前行的颠簸感,前面传来不确定的喟叹:“奇怪的马儿。”
石不渝往侧边探头,正前方几百米处,全身如黑缎的孤马驻立于荒野中,与他们遥遥相对,可能是跟在后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见他们动了,它身体一扭同向而行,一前一后。
“这是战马的幽灵。”三瓮一边跟上去边说。
“那你还跟?”
“这个,我们马客中传言,在荒野里迷路了,如果遇上什么马的幽灵啊,骑马的,士兵的鬼魂啊,就要立马跟上,因为他们想离开这片束缚他们的战场,所以会送你出去顺便搭你的阳气。”
毫无荒野生存信誉的石不渝……并不信邪,但忍住了啐他的欲望。那风沙中的马儿孤身出现的确十分奇异,但月光划过皮毛,在眼中留下十分实际的银带,并没有穿过虚影。
“不怕它把你带沟里?”
“不会,要带也是带我们两个一起,不会剩下你一个啦。而且,我们本来就是在找沟沟啊。”
跟它一路跑着,这马竟像真在领路,不是自顾自走,他们慢了,也会缓下蹄子,等个片刻。
看不出周围是否是他们曾经过的地方,闭着嘴睁着眼试图去捕捉一些路貌,没什么成效,“这里是古战场?”
“嗯?哦,古什么,两年前还打得厉害,不过是要再往西一点,这里还离小方城太近了。”
“是吗……”
“小医师,看那里。”三瓮风中一指,立即收手,“有一条看起来比周围要更暗吧。”
石不渝眯缝眼,两人肯定长了不同的眼睛。
“那是陇水的一条支流,现在只有一层水皮,下去可以躲风!谢谢马魂!”
无语,不想理会醉鬼。所谓的支流隐没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中,每一处加深的阴影看起来都符合三瓮的描述,盯着盯着,那匹漆黑的骊马就一个飞跃,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唉……马儿怎么不见了……”
“你不是说幽灵想要离开战场,会搭上迷路的人吗,现在送你到地方了,大概跟上你了吧。”
“小医师……为什么要将这种伤害人心灵的话……啊——”
被三瓮一声鬼吼惊得一震,马身忽然剧烈颠簸,向下倾斜。平野被切出一个有一二丈高的坡,刚刚他们蹭到坡边,要是反应再迟一点或许就连人带马一道滚下来为结束。
惊魂未定,石不渝嘴里都是刺,但远处一点隐约的橘光抢先占据了心神。
三瓮也看到了,问:“那儿是不是有人?”
这荒野中的幽灵没把他们带去往世,指了一条尘世中的路。
远远看去,骊马垂下头,给火堆旁的人影摸了两下,在一旁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