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曲终了,舞姬纷纷退去。沈括终于远远看到龙椅上一个穿着龙袍,须发皆白的人影摇摇晃晃起身,看来官家是有些醉了。有太监上前扶他却被他甩开,看起来心情不佳也是真话。不难猜想和天边那颗十天来不肯消退的客星有很大关联。今日大宴功臣,原本也是为了冲喜,然而天边不识相的客星没有离去的意思。那边官家取过笔来,然后在大殿粉墙上提了什么。沈括隔着太远,没看清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可以看到官家写毕,就将笔狠狠掷到地上,然后带着太监们从后殿离开,也不管边上的皇后和下面群臣。这功夫,大殿里高官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看情形时官家掷笔前在墙上写的那些字,引发了一阵小小骚动。远看是四行字,像是一首诗。六月初七戌时眼看皇家宴会即将不欢而散,一些大臣也开始退席。徐冲一个人在边上喝着闷酒,沈括还望着那颗苍白的星辰出神。忽然听闻西北方有人大喊:“帽妖,帽妖进宫了。”凄厉,带着破声的叫声喊过两遍,一时激起巨大的恐慌,人群顿时轰动起来,大殿外守着仪仗的太监宫女们先乱起来,然后四周侍卫亲军也开始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可以看到至今留在殿内的皇后在一群侍女簇拥下从大殿后门出去。包龙图从前面出来,直奔沈括这里就来。“哪里乱叫有帽妖?”老包急问道。地狱变相图六月初六戌时宫中已然一片大乱。包拯倒是看着沉稳,不过他脸黑从来都难见惊慌神色。徐冲起身:“相公,声音似从后苑来。”“快去,快去看看。若无事生非,将大呼小叫的抓来。”“是。”陪坐末席的还都是当初参与案件,有些经验的,找这他们算是找对人了。这群人一起向后苑去,老包跟在后面。虽然他自己评估,若有人要借客星搞事,不会太快,至少需要十天而今天正是十天。不过突然来这么一出,还是有些吃惊。他只是推算了,贼人花几天联络旧部,又花几天纸面上谋划,再花几天筹备的时间,却不料真的效率如此之高。四个月前的正月初八,也就是在后苑发现了帽妖,然后再土里翻出那具骷髅。竟然连地方都不换?沈括此时也有一种非常坏的预感,不但是事情又开始了,而且他清楚宫里就有内鬼。自从知道小苹与同平章事兼枢密使一朝宰相的晏殊而儿子有关,他就处在某种恍惚当中。他曾经猜测这件案子水极深,然而深到这种程度仍然不敢想。他从宋州策马返回,一路上就在想这件事是否要告诉徐冲和包拯。到了宫门口,决定先按下不说。只因为晏殊是文官领袖,与包相公自然是有私交有过往的。这其中的各种可能,他是不敢往深处想,只担心贸然说了,这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实则在数月前,也就是当他向老包坦诚,自己私放怀良是有苦衷的时候。老包并没有严厉斥责,反而说了一些似有深意的话,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包拯说:“……我曾以为国法既是国本,执法刚正则国本坚牢,然而想浅了。你私赦怀良,此刻我也只能装不知,留下些王法周旋的余地吧。太过刚正,只怕是要动摇国本了。何止是怀良,太多人自以为是,以为秉持公心便可任意妄为。可叹、可恨啊。”那番话当时听来就格外怪异,似乎老包知道在怀良以外,还有因为自作聪明,以为秉持公信就可以任意妄为的人卷进这件案子。他只能对那些人法外留情,所以也不深究怀良。现在他如同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无法把持方向。自怀良和小苹带着各自区直和谜团消失后,他已然找不到除了徐冲和包龙图以外,还可以信任的人了。然而包龙图,他似乎也嗅到了什么。但是他故意没有说穿,没有说透。这件案子到底牵扯了朝中多少人?沈括带着自己狐疑来到后苑时,已经有侍卫亲军和太监在那里守候,探头探脑却不敢进去。老包喝住那些侍卫,追问谁刚才喊叫。一名太监站了出来,说他喊的。就在前面树下看到一团烟。竟然就是上次帽妖出现的地方,不过现在没影子了。老包带头冲进后苑。没看到帽妖踪影,只看到前方太湖石垒砌的假山上,似有一片云雾环绕。徐冲从边上人手里抢过一个火把,就向那边闯,其余人紧跟在后面。徐冲的腿伤好的也差不多,几乎看不出两腿有些长短了。沈括见他此刻如此勇猛,大概是想要抓住这样关头好好表现,其中苦心,大概也是为了那谋面不多的锦儿。那团烟转而遁走,远远绕开众人向东去了。这烟确实不太像帽妖喜欢人前故意招摇,竟然远远避开,众人又追回到了景福殿前,那团烟雾不见了。自从宫里第一次目击帽妖,就与外面不同,没有一次很清晰可见的。其中原委不好揣度,可能意图不同吧?若说只为惊动圣驾,宣布自己重现,顺便毁了宴会,倒是也做到了。此时景福殿外早已杯盘狼藉,没半个人,大概都逃散了。连皇后的华盖也丢在了迎阳门外,其余旌旗、宫灯也丢的到处都是,那些宫女太监显然都逃走了。可见帽妖二字在人心中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即便没看到,只是听到也足够肝胆俱裂。整个宫里,只有他们这一群二十来个人追着帽妖跑。“你们都看得清楚,是帽妖吗?”老包问。“不太清楚,有些像,似乎没那么大?也未见绿光,但是确实飘到这里了,转过迎阳门就不见了。”徐冲说。沈括眼神不济,在后苑就没看清什么东西,只是跟着人群瞎跑,也跑了个来回,现在又回到景福殿,除了气喘吁吁,依旧什么也没看到。“相公,会不会进大殿里面去了?”徐冲提醒道。要进大殿,自然得老包同意。“有可能,跟我进来。”老包带头向里,其余人呼呼啦啦,紧跟在后面,也踏进了大殿。大殿里面人也跑光了,但是灯还点着。可以看到地上也是一片狼藉,还有几只鞋子,页不知道谁跑掉了鞋没回来捡,总之能进来的都是三品以上的。众人散开,四下抬头寻找,看看房梁上,屋檐上,斗拱上有没有可疑的东西。只有沈括拿起一盏宫灯走向那面墙,他一直好奇刚才官家到底提了一首什么诗引起的骚动,反正帽妖他见过很多次,正好借这个机会进大殿,看到粉墙上的四句诗皇天不事但多罗,莫道无缘奈我何。上有天堂下地狱,仰问星君何日去?“包相公,这就是官家刚才提诗?”沈括问,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人群耸动,因为里面竟然出现了地狱这样不吉利的的词。而且这首诗水平也着实不怎么样。“不错,刚才官家微醺,竟然提了太宗当年作的这首《缘识》,其实写尽人间缘不随愿的凄凉事,不知为何被官家想起提在墙上。只是将最后一句:‘分明种麦不生禾’,改成了‘仰问星君何日去?’。官家今日有些憔悴,酉时听司天监来报,那客星还在天际,便又添了几份烦躁,眼看着多饮了几杯,确实有些醉意了。提这首诗却有失庄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官家心底盼着这颗星早去。越是心虚怕祸,则越易招祸。”包拯将官家的事态说成了醉意,但是这首诗确实颇应景,分明就是官家对于客星就是赖在天边不走的无奈心境。至于越怕祸则越招祸,沈括不能同意更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众人大殿里一时也没找到什么,于是大家退出,临出来时沈括又将那里还燃着的蜡烛和宫灯吹灭。一群人又到迎阳门外。刚才丢的到处都是的仪仗诸物少了几件,大概有人来取走了,既然官家和娘娘都跑了,这些东西横七竖八都丢在这里也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