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李侍郎如今接管了厉州的所有事务,自然是要去拜访他了。”
武云起挑眉:“原来颜通判还知道他现在仍是户部右侍郎。”
他语气无波无澜,然而听在耳中,却不知为何将词句间的讽刺意味衬托得更加明显。颜时脸色白了一白,压低声音道:“武知县,明人不说暗话。两州知府的空缺定是要有人来补的,李侍郎在此时被派过来,圣上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自明。蒋大小姐虽是京城世家出身,又与东宫来往亲密,但毕竟远水解不得近渴,土地神虽小,但若是想在这一方水土求个安稳,拜他却是最明智的。”
“倘若下官不信鬼神,又当如何?”
颜时嘴角勾起一丝略显诡谲的笑:“那这临清县的父老乡亲,便要继续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
这竟是要以吞没赈灾粮的方式来威胁武云起投诚!
年轻知县默然不语,双眉紧紧皱了起来。颜时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又道:“雷鸣山上的事情,奉劝武知县不要想,不要看,不要听,不要管。李侍郎已提审过了王遂与田神玉,对于此事心中自有计较,并不愿旁人插手其中。武知县是聪明人,定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为辖下百姓求公道,谋安宁,方为一方知县应做之事。”武云起抬起头来看着他,音量并不大,话语却是掷地有声,“武某连顶撞圣上之事都敢做得出,难道还怕其他的?”
颜时闻言,摇头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只凭着一腔血性行事,在这官场上可走不远。”
“颜通判已失了血性么?”武云起反问。
颜时似是没想到他竟会问得如此直白,不禁一噎,片刻才开口,却是对武云起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道:“同为一甲探花出身,往后又是同僚,作为过来人,我有心提点你几句,可惜武知县闻弦却不知雅意,当真遗憾。也罢,就请武知县好自为之吧。”说着站起身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通判请!”武云起也起身,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突然强硬起来,颜时被落了面子,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恼羞成怒,低声道:“不知好歹的后生!你道此处离秋山城遥远,自己的谋划李侍郎便无从得知了么?只怕日后落下马来,还不知是谁扯了你的腿!”说罢,拂袖而去。
武云起望着他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他慢慢踱回原位坐下,望着颜时先前落座的地方。
此人前来,八成是受了李湛的指使,要他“弃暗投明”,和蒋凝秋划清距离,也不要再去过问雷鸣山的事情。如果他“执迷不悟”,下一步便是截住临清县的赈灾粮,逼得他不得不低头。太|子|党和三皇子党的明争暗斗,战火延伸到此处,却将他夹在中间做了炮灰。
可是……在京畿地界还想着要直接杀掉他与蒋凝秋了事的李湛,到了厉州怎么却反倒谨慎小心了起来?颜时的话虽然不多,却从中透露了不少的有用的信息。若不是李湛愚不可及,派了这么一个同样愚不可及的人来做说客,那么便是……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武云起的思路。他抬起头,却见张邦奇火急火燎地现身,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使君原来在这儿!”见到武云起,他面色一喜,连忙走了过来。到近前却是停下步子,左顾右盼一番,“听说颜通判来了,怎么……”
“他已经离开了。”武云起答。
张邦奇看似松了口气。“使君可要小心。这旱灾一事追究起责任来,除去两州知府,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水利通判,只怕现在正抱紧了李侍郎的大腿,迫不及待地为其鞍前马后。”他关切地看着武云起,“不知使君与他都说了些什么?下官毕竟是本地人,有些事情或许比使君知道的更加详细。虽然不才,却也愿为使君分忧解劳,出谋划策。”
武云起看着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如此,便劳烦张县丞了。”
扯后腿的,来了。
婉拒了陈福挽留自己多待一会儿的提议,蒋凝秋走出了屋子。望着远处的雷鸣山,她深深吸了口气,道:“赵六哥。”
“蒋姑娘有何吩咐?”班头赵六连忙凑了过来。
“我们回去吧,回县城。”蒋凝秋道。
赵六一愣:“回……回县城?可使君不是说……”
“无妨,照我说的做便是。”蒋凝秋笑了笑,“我觉得这已经够了。应该说……他本来的意思,便是如此吧。”
不然也不会将距离最为遥远的秀水村作为第一站。现在看来,武云起的居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什么体察民情,都是幌子。
她如此决定了,赵六也不好再问,应了一声,去找停在他处的马车了。蒋凝秋又向众护卫说了一声,这些人本来就是一切行动都以她为中心,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上了车,蒋凝秋寻了处舒服的地方靠着,闭上了眼睛。
“听了陈福的话,你怎么想?”她问许愿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