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豆蔻年纪的少女已经褪掉了青涩和稚嫩,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这个女人,梨花似的脸上比当年更美了几分,雪白罗纱疑似九宫飞天。
我终于能够再次清晰地捕捉到她的意识,从她跨入清凉院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不仅是为赎罪而来,更是为报恩而来,为她认定的一段感情而来。
她幻想着那个多年不见的少年长大之后变成了如何模样,随之而来的,还有翻涌在心底的记忆。
我读到了她的这些回忆,那段我们没有亲眼见证的过往,是她还是玉缘坊头牌的时候。
青楼里各色人物鱼龙混杂,自然而然成为小道消息和宫廷秘闻的传播和发源地。她是在一次为客人斟酒时无意间听说身为次子的李温主动放弃了皇宫,移居长安城郊休养。
她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她想,当年那个弹得一手好琴的少年,虽生在皇家,但禀性淡泊,不愿卷入皇室纷争也是正常的。
尽管皇宫将李温身患蛊毒的消息里三层外三层封锁,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流言便传进玉缘坊。李温避世的原因和天性淡泊没有丝毫关系,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有东宫易主之心,才遭到靖怀暗算,身患异病。
世人添油加醋把身患异病后的李温描绘成杀人嗜血的怪物,说他的心被蛊虫吃了,他如今是个冷血无情的魔。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奉酒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热酒哗的洒在客人身上。
客人的数落和谩骂风一样从耳畔吹过,她愣在原地,意识游离着,他怎么会没有心呢,在被太子太傅欺负的时候,唯独小小年纪的他愿意站出来,在她觉得人世冷漠,一心以死求得解脱的时候,唯独他温暖了她。这样的人,分明比世人皆要仁义,为何却被世人唾之以无情?
她不甘心,替李温感到不甘心,她心中生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于是,她辗转找到了少卿。
“温某为姑娘赎身自然可以,但姑娘何必作如此荒唐之事。”
玉缘坊的角楼上,少卿手中端着茶杯,红纱漫飞,月色澄亮,笙歌微微抬头仰视他,眸子如同圆月狡黠流光。
“朝尧先生当年不也为心中所爱做过荒唐的事么?”她嘴角噙笑。
少卿迟疑地低头看她,不知她此话何意。
她摇起鹅绒团扇,指尖沾了茶,提袖在木几上描下几个字,轻笑说:“朝尧先生可曾听说过太和七年,那个为一女子不惜与文宗皇帝为敌,发动甘露之变,带三百死士私闯大明宫,后被文宗皇帝一杯毒酒赐死的温家大公子,温少卿?”
少卿皱起眉,看到她手指停在木几上,木几上出现八个水写的大字:晓日为朝,去日为尧。“听说那女子名叫晓晓?”她抬起眸子明媚一笑,笑中藏了千言万语。
水写的八个字瞬间就在夜风中风干,在世人认知中,温少卿已经是个死人,在江湖隐姓埋名二十多年,从没有人认出他,今夜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认出来。他是被皇帝亲谕赐死的罪人,若被发现尚在人世,怕又是一场风雨,好在笙歌只写在桌上,并未声张,看来她并没有将此事公诸于世的意思。
想到这,少卿的眉头舒展开:“没想到青楼女子竟能知道这些宫闱禁事。”
“正因奴身在青楼,这天底下才没有奴不知道的事。”
“这倒是。”少卿低眸浅笑。
笙歌把团扇放到桌上,跪在少卿面前行了大礼:“我和先生一样,不过是想为心中之人做点什么,还请先生务必助我。”
少卿一把搀住她,眉宇凝重:“这不一样,姑娘,你这是在逼温儿弑兄夺位。”
她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坚毅地望着少卿:“他早有雄心称帝,先生也知道,只有他才有资格坐上那个高位。可现在他是什么样子,先生恐怕比我更清楚,我想做的,只不过是推他一把。”
少卿被她决绝的目光摄住,半晌:“这是条不归路,非但会留下一个细作的骂名,还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你当真想清楚了?”
“我原本就是个风尘女子,担上亘古骂名又能如何?”她坚毅的眸子一笑,笑的有些恍惚:“至于生死,先生当年决意与天子为敌,难道不知往前迈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看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心意已决。”少卿站起身,太然长叹:“我最后再问姑娘一次,这样做真的值得?”
笙歌模糊浅笑,俯身再施大礼:“请先生助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