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却不晓得息何在她走后,捻起了那枚被她放下的棋子,替她落了子,独自下完了那一局棋。
*
走水的是令仪的屋子,她还赶到时火势正烈,下人们来来回回地搬水救火,急得满头大汗,出不了力的侍女们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这火可真会烧,一烧便烧着了正主的屋子,我瞧着不像是走水,定是有心人放的。”、“心思这样歹毒?那殿下在不在屋里啊,我晚饭后瞧见殿下出去消食了的。”、“晚些时候殿下回房了的,许多人都看见了。”、“啧啧,那就没法了,火势这么大,想进去救人都没办法,看着样子,殿下是出不来了?”、“谁不要命了会进去救人?再说了,也没当咱们几天主子,值得卖命么?依我看这样的主子还不如不要,跟着她能挣着什么,连外边儿要饭的乞儿都不如!”、“也不能这样讲,我听说殿下这次回长安很受陛下赏识,前些日子陛下都让她去修造灯轮了,上元节又是陛下的寿辰,这灯轮定是一等一的重要了,不是陛下看重的人,陛下能让去修造么?”、“你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可怜这位殿下了,才得势没几天就让人眼红成这样,惹祸上身,实在是可惜。”
一群人围着大火兴叹,让令仪觉得有些好笑,她们议论到了兴头上,也没注意到令仪这边。其中有人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看了一眼,霎时就愣在了那里。
“怎么不说话了?”
旁边的人挤了她一下,她转过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我刚刚好像瞧见殿下从我们旁边飘过去了?”
几个人被吓得脸色一白,“你在说什么胡话?深更半夜的,再这样吓人可就不是往日的情分能够抵的了!”
“是真的,”侍女木讷地抬起手指了指那边,“站在那儿的,不是殿下么?”
众人齐齐看过去,那披着黛色长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火势之前,明亮的火焰将她侧脸的轮廓照亮,救火的人都怔住了,失声喊道:“殿下?”
“看到孤很惊讶?”她不笑的时候威势显露无疑,霎时便压住了现场焦躁不安的气氛,精致的下颌轻扬,那双沉凝的眼中有火光在跃动,“愣着做什么?救火。”
“遵命!”
府中的人以为她被困其中,瞧着火势愈演愈烈,希望渺茫,本来是连救火的心都没了的,她如天神般突然现身,才让他们又振奋起来。令仪四下看了看,“萧管事呢?”
“不晓得,从方才起就没有瞧见管事,”一个侍女说道,“许是睡得沉,没有被惊醒?殿下若是要寻管事,奴这就去替殿下去唤。”
“这样大的动静还不醒,萧管事睡得也太沉了些,这样也能当府内的管事么?实在是有失职责。”、“也不是全部的人都在这里呀,玉香就没在呢,东阳姑娘也没在。”、“说起玉香,方才赶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瞧见她,她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才没来得及过来的呀?”
下人七嘴八舌地围着令仪,再配上火势渐小后的焦臭味飘散出来,令仪不由得皱眉,突然有人低呼道:“啊,萧管事,玉香?”
令仪跟着看过去,萧昱身上披着她的那件大袖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那名叫玉香的侍女被绑了起来,萧昱押着她向令仪走来,身边的下人们悉悉簌簌说的话令仪全都未入耳,只待萧昱走到她面前,向她请罪道,“殿下息怒。”
令仪负手看着他,“萧管事这是做什么?”
萧昱答,“臣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些不寻常的事,耽搁了时间,这才来晚了,请殿下恕罪。”等了片刻后令仪不曾问他有什么不寻常,他便又自己说了下去,“府内走水,所有人都在往走水处赶来,偏有人在逃离,殿下觉得这反常不反常?”
令仪也没有回答他,他从怀中掏出了火石与瓷瓶,“这是臣从玉香身上搜出的,请殿下一览。”
萧昱打定了主意,若是这位殿下还不理她,这活他就不做了,吃力不讨好,还要看人脸色,不晓得座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在令仪终于有了表示,她取过火石与瓷瓶,先是嗅了嗅火石,闻到了明显的火药味,又拔开瓷瓶的木塞,里面残留的是油。
火石在手心里掂了掂,她看向跪在地面的侍女,“你叫玉香?”
分明是很和善的语气,众人却感到不寒而栗,玉香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发髻散乱,听到令仪问她,冷笑道:“殿下休想从奴口中问出什么来,奴不会说的。”
平日里与玉香要好的几个人都怔住了,她们记得玉香并不是这样的性情,也不会做出这样阴狠的神情,现在她整张脸因愤恨而扭曲,她把眼睛闭上,心一横,拔高了声音对令仪喊道:“既然已经被捉住了,奴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等了许久却没能等到令仪的答复,睁开眼时,那张温和的脸又映入了眼帘,并带着困扰且苦恼的神情,“许久不回长安了,没想到如今长安中的风气竟成了这样,慷慨激昂地做一番陈词然后赴死,会令自己显得比较悲壮是么?”
从人群中传来窃笑声,令仪也在笑,玉香从那笑容里看到了悲悯,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瓷瓶,宽大的黛色长袍穿在她身上并未显得拖沓,反倒衬出疏旷的美来,她悠悠叹道,“世人愚昧,不可教也。”
玉香被押下去不久后火势也全灭了,只不过令仪的寝房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能住人,萧昱向她请示,她未有迟疑地说道,“不用另行安排,孤觉得临风院很好,今夜暂且将就了。”
众人眼前一亮,临风院不是住着那位玉树临风貌美如花的郎君么,殿下果真是喜欢他啊,指不定今天夜里逃过一劫就是因为要和那位郎君缠绵,这么看来沉迷美色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嘛!
她上下打量了萧昱一眼,嘴角勾了勾,“萧管事,你也来。”
萧昱的脸色僵住,“遵命,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殿下养在府中的那位郎君是殿下的心头好,没想到殿下这会儿又把萧管事给看上了,并且还要萧管事一同去临风院,这当真是世风日下,大概今夜的临风院会是一片放荡形骸之景罢!
令仪与萧昱到临风院时,息何刚好将棋收入棋盒内,听见脚步声,他含笑抬头,“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抬到一半却愣住了,令仪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身后是穿着天青大袖衫一脸生无可恋的萧昱,她脸上的笑容很是和善,“神官有什么要对孤说的吗?”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过身去,将棋盒放回柜中,“还需要臣来说吗?”
“神官除却强人所难之外,原来还爱自作主张。”、“臣以为殿下已经将此事交由臣来处理了。”、“孤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从殿下信臣的那一刻起,又或是殿下决定留在临风院时起。”
令仪好笑地看着他,“现在又添了一项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