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哀哀地低鸣出声,眼神涣散,眼见是活不长了。仙鹤对他们的气息并不陌生,自发地给徐青翰让出来了一条路。小鹤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脑袋软软地搭在翅膀上,看着熟悉的仙人走到它身边:“吱……”徐青翰没想到会这么惨烈,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笑得像老鼠。”听不太明白徐青翰的话,小鹤艰难地蹭了蹭他的手。徐青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走兽在他心里好似比人还重要。他能一手将孙文放进无底深渊,却不能毫无怜悯地将小鹤送归黄泉。他这番繁杂的心绪易渡桥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也不在意。她随着徐青翰一起蹲下,轻轻拨开长羽,试图找出小鹤的伤口。不对。易渡桥一愣,它身上根本没有外伤!血是从皮肤里洇出去的。血迹染红了她的手,易渡桥下意识地捻了捻,还热着。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徐青翰道:“偷猎常用的手段,下毒可比挨个杀要方便得多。”易渡桥敏锐地察觉出了言外之意,她登时回头,仙鹤们期盼地站在身后,想等着无所不能的仙人替他们救治族中的孩童。“别看了。”徐青翰松开了安抚小鹤的手,“那药沾了就死,和它待了这么久,药石罔医。”小鹤胸口的起伏停了下来。白茸茸的仙鹤们悲鸣出声,凄厉非常,同民间的叫魂无二。随着叫魂声越来越响,仙鹤们的羽毛逐渐染上了红色。细细密密的血液伴随着痛楚流了出来,徐青翰的脸上没了笑容,罕有地浮上了层怒色。抠灵石抠到仙鹤的肚子里了,缺了八辈子德!易渡桥确信苍枢山上和凡间的是同一帮人,她将小鹤的尸身安稳地放在柔软的草叶上,异变陡生,那堆哀鸣着的仙鹤和小鹤同时消失了。眼花了?石头上残存的血迹无声昭示着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易渡桥没注意到徐青翰看了过来,十分自立地抽出佩剑,以防有危险出现。正想安抚徒弟情绪的徐师尊:“……”突然,玄晖峰上的灵力陡然暴起,吹灯拔蜡地冲进了巢穴里,路过的灵兽都得被扇两个耳光。此等情景,易渡桥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灵力乱流!若是一般人,现在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地逃难去了。易渡桥偏不,她的手里紧掐着个法诀,打算乱流一来就甩出去。种种盘算她都计划好了,反正她肯定不能在乱流里再死一次。不然也太丢人了。还没等它冲到面前,易渡桥忽地听见了“喀”的一声脆响。她直觉不好,缓缓地转过头去,见不退剑鞘四处乱戳,好巧不巧,戳到了石头缝底下藏着的机关。徐青翰冤得很,他就随便敲两下看看!可面对易渡桥冷得要结冰的神情,他硬是没敢出声,讪讪地上前一步,想拉住徒弟的袖子,省得出危险。没拉着,两人的脚下同时一空,急速下坠。电光石火间,易渡桥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自保的方法。符咒,法诀,乃至于万金难求的保命仙器都被她从芥子里摸了出来,攥了满手。未曾想,约摸半柱香的黑暗过后,她跌坐在算不上柔软的木堆里分毫未伤。发带应该被乱流割断了,长发如瀑,披散在她的肩头。易渡桥乱摸了两下,从身子底下抽出来根柴火。徐青翰的情况比她还差点,腰差点没撞断,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易渡桥不知缘由,疑惑地眨了眨眼。散乱的发丝间,她额间的叩心印格外显眼。苍生柴(一)白?纸村处于北地,方圆几?十里找不出第二个冒人烟的地方,偏僻得雀鸟都懒得光顾。村子里没什么好地方,唯独中央摆着个祭台,旁边竖着两只?怪模怪样的塑像,雕刻得十分精致,脸上画着诡异的图腾,大抵是北方供奉的邪神之类,上不得台面。祭台中的木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背对着阳光,一个不速之客拎着裙摆走了下来。黑发绿衣,还是个姑娘。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被无缘无故传送到?了这里的易渡桥。用手?遮着过于耀眼的阳光,易渡桥无比冷静地判断道?:“我们?进幻境了。”她心思疾转,“书里写过,能有这种程度的致幻,也只?有蜃楼大阵了。方才师尊你应该是误打误撞碰到?了阵眼,你我才会被传送到?了这。奇怪,玄晖峰上不是说禁止设阵的吗?”她的尾音略略上挑,显然是在问询徐青翰。结果他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表情空白?地坐在地上,像是个卡了壳的富贵仙器,金玉其外,里面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易渡桥见他不说话,也没着急,反正书上没说蜃楼大阵能毁人心神。她径自将?头?发拢好,围着祭坛走了一圈,还真发现了端倪。北地祭祀,极为讲究神像规格。两个毫无差异的邪神塑像一左一右地守在祭坛前方,不仅是塑像,祭坛周围的花纹雕刻得近乎严苛,左右两边没半点?差别。一眼望去,几?乎有被邪神注视的压迫感,胸膛闷得难以呼吸。唯有一处除外。易渡桥提气跃至半空,伸手?把在左边神像肩头?站着的小鹤塑像拿了下来。右侧神像的肩头?空空荡荡,并无有与之对应的塑像出现。断月崖就在北地,她这些年可没听过还有地方兴祭祀仙鹤的。那是问天阁才有的规矩。她忽然觉得有点?眼熟,没等细看,那铜塑的小鹤竟然振翅活了过来。它的翅膀末端逐渐泛红,像是被血泡过一般。易渡桥想起?来了,这是刚才死在徐青翰怀里的那只?小鹤。它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成了铜像?是蜃楼大阵引发的幻觉吗?易渡桥松开手?,血淋淋的小鹤飞到?与她目光持平的位置,口吐人言:“白?纸村村规,请仙人们?务必牢记。”易渡桥:“……嗯?”什么村规?“有的阵法违逆天道?,会被强行加以规则束缚。”徐青翰这只?哑炮终于响了,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脱了力似的。不过这点?意外影响不到?他做坏事,他捏住小鹤刚想继续说话的嘴,“你等会再说。”他摸了摸袖子里,放芥子的地方和易渡桥别无二致。一颗富贵仙器被手?指抹开,荡漾起?温和的光亮,正是苍枢山出产的留影珠。徐青翰没笑,只?做了个请的动作。小鹤:“……”铜质的长?羽都气得炸了起?来,奈何天道?在上,它不得不忍辱负重地继续陈述村规。其一,村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夜里不得擅自出门,以防惊扰纸仙。其二,村中均靠卖纸维生,纸仙保佑,切勿动用明火。其三,莫要靠近纸人。其四,可以与村民攀谈,白?纸村村风淳朴,定会十分欢迎仙人到?来。其五,每月均会有纸祭大典,请务必参加,纸仙会庇佑每个信徒。其六,如若有纸人主动攀谈,请勿动用明火,不闻不答便好。其七,白?纸村里并无纸人。最后,小鹤不断沙哑地重复道?:“切勿动用明火——切勿动用明火——”留影珠尽职尽责地将?所见景象尽收眼底,徐青翰把小鹤的嘴捏上了。易渡桥指了指接住了她的那堆柴火。不用明火,如何祭祀?还有蜃楼大阵里定下的“村规”,先说有纸人,又说没有,究竟哪一条才是真的?前路未卜,他们?如今也只?能先按照村规行事。小鹤挣扎的力气陡然加剧,徐青翰猝不及防地脱了手?。它一路飞回了神像的肩头?,再次变回了沉寂的铜像,等待下一位仙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