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至今日,祁飞白已?经全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荀洛用他的身体绘下大阵,再将承载着?方絮神识的沉墨印安放在阵眼之中,随后将齐瑜割腕取血,强行?启动了大阵。传送法阵的外壳剥落下来后,齐瑜趺坐在地,强打?精神地将那大阵瞧了一番。“作恶有报,此事你可明白么。”大阵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齐瑜身上?的生机,她看上?去疲惫极了,轻声道,“纵然你今日以我和方絮作祭开启杀生阵,诸多化神修士皆在此处,你也难得活路。”荀洛毫不在乎地“嗯”了声:“若我得回神魂,又何须再在祁飞白这么个凡人身上?多加费心。”齐瑜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想……”荀洛痛快地承认道:“李阅川的尸骨尚且未曾消散,为何那剑灵住得我便住不得?世上?可没有这般的道理。”齐瑜恍然:“原来你连苍生道心都算好了。”荀洛推门而出,回首含笑道:“谬赞。”种花多年,崔漱冰在枯荣峰上?攒下来的灵气当真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枯荣峰就?像颗巨大的天元石,任由大阵对?其?予取予求。大阵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充裕的灵气,随着?符文上?光芒愈甚,隐隐的闷雷声从阵中传来。在阵中,荀洛有自信能保证他连根寒毛都伤不着?。所以在当易渡桥等一众人赶到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自得,堪称悠然。“易庄主。”他看也没看其?他人,径自向易渡桥说道,“还是说我该唤你尊上??”闻听此言,易渡桥瞬间便下了定论:“你是我门下鬼修。”荀洛抚掌道:“不愧是尊上?,果真聪慧!”他似是怀念什么般,“当年与尊上?法场初遇,只顾着?想我那家中小妹,未曾多同?尊上?攀谈几句,当真是遗憾。”一股灵风忽然刮了过来,虚虚地在荀洛脸上?一刮,倒像扇了他一巴掌。易渡桥意识到他是谁了,前因后果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眼神便愈冷:“是你。”崔漱冰和天贶听得一头?雾水,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仇怨。天贶碰了碰易渡桥的指尖,低声道:“……他谁啊?”“鸠占鹊巢的鬼修而已?,辱我门楣。”易渡桥很少有说话这般刻薄的时候,“我该叫你荀洛,还是哪个被你强占了的名字?”法场之上?,她曾为了那一句“天道不公?”向吴伯敬立下鬼尊之誓,也曾为兄妹情谊动容一瞬,悄然替阿瑶向仙门的弟子出了一剑。而此刻易渡桥才明白,原来当年的阿瑶不过是一厢情愿——她的“兄长”只是个活了太久的老妖怪,阿瑶做的一切只是把细细的尘灰,随手一扬便没了痕迹。如此之人竟还有颜面妄谈天道。易渡桥一眯眼,却也没忘了正事:“齐谈妙在何处?”“放心,她死不了。”荀洛摸了摸颊侧,笑意不达眼底,这副神情在祁飞白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她那点修为哪里够填杀生阵的?不过是借她的生机来当药引,替我稳固好大阵罢了。”他歪了歪头?,“原来开悟道也能如此重情重义。我还以为你早就?和那群修无?情道的一样,连亲兄长死在眼前也能心下无?波呢。”易渡桥没接他的话茬。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像是嵌在了地上?的符文。芥子里,小荀洛的声音有些迟疑:“你是说,他也叫荀洛吗?”小团子似的魂魄碎片正攥在了小荀洛的手里,温软而晶莹,在堆了满地的丹药法器中显得格外温顺。他的心智停在了十余岁的时候,透过芥子,他能看到外边的一切景象。“如果它是我的魂魄碎片,那么我会不会……”过了一会,小荀洛才道,“也是那个人的魂魄碎片。”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是“自己”,那个人却要和易渡桥作对??听起来那个荀洛干的事还挺伤天害理。易渡桥的声音传来时离得极近,听起来像附在小荀洛耳边的轻语:“或许是吧。”作为鬼尊,她当然知道荀洛设下杀生阵是为了什么。易渡桥的命门在断月崖上?,正是因为立下道心时她的神魂便已?经与断月崖合为一体,才称“山鬼”。对?于荀洛这种依靠他人的肉身而存活下来的鬼修来说,神魂的完全则更加重要。易渡桥打?量着?“祁飞白”的脸,轻笑一声:“你在担心什么?”荀洛不语,于是她继续道,“你大可放心,我来此地时便没想过要临阵脱逃。”荀洛“啊”了声,说话像是在叹息:“还以为你会断臂自救逃回断月崖……枉费我还画了那么多符文想封禁神魂,如此看来还真是……”“你以为我是谁。”易渡桥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在杨柳剑柄上?叩了叩,崔漱冰与其?他刚刚从玄晖峰上?赶来的修士就?被一阵轻风不容置疑地送了出去,“我可是易渡桥。”落在阵外的崔漱冰听到了这话,想强行?破开禁锢冲进去的动作明显地一顿。易渡桥没去看那些修士,平声道:“修道一世,为了自己长寿也好,为了他人活命也罢,总要有个理由。岑止戈尚能为此殉道,我亦如此。”她意有所指道,“只是莫要波及旁人。”易渡桥不是一意孤行?的傻子,只是杀生阵与旁的阵法不同?——张婉的阵法图所记,此阵要以神魂为阵眼。换而言之,在阵里死的人越多,那么供其?当柴火烧的无?主神魂也就?越多,杀生阵也就?越强。苍枢山里本就?灵气充足,要真往里边再砸几个元婴化神……不仅是问天阁,整个永安怕是都得被杀生阵一口吞了。唯有独身入局,才是最佳的破解之法。“主人,你准备把他脑袋砍了还是胳膊卸了?”天贶兴致勃勃的声音响起,“要不塞缸里腌着?玩,我看最近还挺时兴腌菜的。”易渡桥:“……”把这茬忘了。天贶本就?是杨柳剑灵,又何谈用杨柳剑的剑风把他送走。她将注意力放回荀洛的身上?:“随你。”话音落下,杀生阵上?血光顿起,方才散去的红云不依不饶地从玄晖峰上?挪来了枯荣峰,好不热闹。易渡桥的鞋尖一点地面,登时凭空往上?飞了丈余,像是连踩到那符文都嫌脏。她的嫌弃摆在了明面上?,荀洛自然能感受得到。他终于放下了表面上?的温和,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故作清高到何时?不过也是强占鬼魂当万重山之流,还敢与我谈大道登仙。”易渡桥纳罕地低头?看了他一眼。她强占什么万重山了?说得像她强抢民女?似的。仿佛为了应和她的疑惑,万重山在易渡桥的身后汇聚成形,鬼气包裹着?易渡桥的全身,衬得她的皮肤愈发?苍白无?血色,瞧起来分外诡谲妖异。几乎是万重山出现的瞬间,荀洛的目光便牢牢地粘在了那些若隐若现的鬼脸之上?。他飞快地辨认着?每张陌生的鬼脸……没有属于他的。一定是易渡桥藏起来了。荀洛恨恨地想,这些大人物总是将他视若蝼蚁,连神魂都要轻而易举地占去。躯壳中的祁飞白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无?措四顾,看见了被挡在了阵外的岑小眉。她没进来就?好。祁飞白锤了下四周黑得不见边际的墙面,手就?像打?在棉花上?似的,连声回响也无?。是他妄信恶鬼,擅自轻敌……祁飞白又看向易渡桥,不由自主地将希望托在了她的身上?。这次你也能像原来那样,轻而易举地化解危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