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陈述道:“本座要下山一段时间,辜月,你要替本座看好断月崖。”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嘱咐,易渡桥浑身偏偏像被一根几尺长的铁钉扎在了原地。过了很久,她绝望地闭紧了嘴,死不?吭声。只要她不?应下来?,山鬼就不?会走了吧?易渡桥在海一样的记忆里捞出来?了根扎手的针,那日她本以为是普通的离别,心里还?在为“师父终于舍得?下山了”这事庆幸。可她同时清楚地记得?,山鬼回来?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很快就坐化在了天地间。随后,吴伯敬如食腐的乌鸦般闻声而来?,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师父的名头。易渡桥从来?不?敢想下山途中的事情?,吴伯敬到底对山鬼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活了百年的鬼修魂飞魄散?……山鬼甚至撑着一口气回了断月崖,向易渡桥演了一出寿数将尽的戏码。她不?出声,山鬼便道:“与本座相伴这么久,你当真还?要故作不?知吗?”易渡桥:“弟子不?知。”徐青翰一头雾水,这师徒二人拉拉扯扯什?么呢。这时,易渡桥蓦然回过头,那双天塌下来?都处变不?惊的眼里竟然满覆绝望,她气急败坏地哑声道:“你想下山,弟子绝对不?同意!”她许久未曾如此大喜大悲过,嗓子没撑住破了音。林中栖息的乌鸦“嘎嘎”大笑两声,凄厉地四散而飞,像在为谁送葬。山鬼料定了她不?会再逃避下去,在断崖旁站成了一张老神在在的面片。易渡桥上前?一步,散碎的石子从悬崖上滚落下去。方?才那个心神不?稳的姑娘在瞬息间消失了个干净,她镇定地对山鬼道:“辜月愧对师父,可你就连做梦的机会都不?愿施舍吗?”徐青翰一看就知道,她变回了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鬼尊。终于舍得?醒了?山鬼破天荒地没纠正她的称呼:“是。”易渡桥状似冷静地下了定义,山鬼的确不?会原谅她认贼作父的事。实际上,她已经心乱如麻,连山鬼认下了“师父”二字也没觉察出来?。山鬼:“问吧。”她未曾言明,在场几人却偏偏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易渡桥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绪转过头。和探头探脑的徐青翰对上了眼。易渡桥:“……”压抑的气氛陡然散了,徐青翰想喊冤枉,谁知道这时候她不?看山鬼还?有兴致到处乱瞧啊!易渡桥面不?改色地把脑袋扳了回来?,轻声问:“你……叫什?么?”一时间,山鬼脸上浓云似的白雾烟消云散地褪去,她生得?断断称不?上绝世美人,唯有一双长眉分外上挑,溢出了掩不?住的厉色。徐青翰无端觉得?眼熟,在哪见过来?着?长眉锋利,但山鬼的目光分外柔和。她的手臂向前?伸了几分,可能是想摸一摸易渡桥褪尽了青涩之气的脸,最终还?是落回了原位。易渡桥呆愣愣的,恍若重逢。“李轻舟。”芥子中的碧空轰隆隆地裂出细密的纹路,山鬼岿然不?动,“本座名唤李轻舟。”匆忙追上来?的齐瑜正好迎面接上了这么一句,要不?是情?形不?对劲,她立马就能扑上去抱李轻舟的大腿。李轻舟的阵法图还?在她的芥子里好好放着,翻阅前?齐瑜都得?洗手净身再熏个香,她对祖祠都没这么敬畏过。“尊上醒了?”她身后缀着个躲懒的心魔,满脸死而无憾地感叹道,“□□竟然是尊上的师父……也算沾亲带故了。”徐青翰点头,旋即冷哼道:“李阅川还?是我?师父呢,都姓李,你怎么不?沾一沾。”齐瑜不?和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计较。天幕渐渐维持不?住整块的形状,琉璃碴子般接连地掉了下来?,震耳欲聋地撞到了断月崖上,齐瑜脚下没根,忙扒住临近的树干稳住身形。易渡桥恍若未觉,任由自己在断崖上摇摇晃晃,随时可能会踩空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李轻舟道:“回去吧。”到了此时,徐青翰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易渡桥的心结就在于她当年错信了吴伯敬,怕山鬼不?原谅她。可是这和她手里的那根人骨柴有什?么关系?徐青翰福至心灵,御剑往崖边飞去:“李轻舟,那根人骨柴是不?是你的?”易渡桥猛然抬眼。李轻舟未曾在乎他这番没大没小的嚷嚷,道:“是我?的。”所以……所以当初李轻舟死在了蜃楼大阵里。易渡桥想起了那些?颠三倒四的村规,也许其?中的某一条,就是她竭尽全?力地为小徒弟挣出来?的一条生路。留者无心,却阴差阳错地救了易渡桥一命。又是一块天幕坠落,断崖支撑不?住,断裂开来?。徐青翰将易渡桥从地上一把捞了过来?,她定定地看着李轻舟:“你……”她没有再问出口的机会了。李轻舟任由她掉进?了地裂之中,消失不?见。徐青翰向下俯冲,用另一只手把齐瑜也拽了上来?。人骨柴大费周章地把他们?都拉进?芥子里面面对心魔,此事有何意义?就为了给易渡桥添个心结?他皱着眉,总觉得?此事还?没完。“你那三脚猫的御剑就别拿出来?比划了,看了伤眼。”就算是心有疑虑也堵不?上徐青翰的嘴,不?退剑拉长至五尺有余,勉强装得?下三个人,“还?不?快找出口!”尊上在前?,齐瑜不?好同他拌嘴,她的十指飞快结了个复杂的手印,神识被手印推至整个芥子:“……没有?”徐青翰下意识不?信:“她都醒了,怎么可能没有出口。”齐瑜:“你自己看。”徐青翰刚要放出神识,四周突然暗了下来?,近乎死寂。最后一块天幕落了。失魂落魄的易渡桥仰头看去,碧空中毫无光亮,像是一只漆黑如墨的大手,低垂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叫人平白地喘不?过气来?。徐青翰语气骤变:“不?好。”大手拍了下来?。徐青翰不?假思索地抬手相迎,化神期倾尽全?力的反抗在它的面前?不?堪一击,登时节节溃败。不?退剑哀鸣一声,随后人仰剑翻,落进?了万丈深渊之中。有情刀(五)徐青翰剑术奇高,御剑载人之术奇差。可能是人不能同时要两头吧。要是让徐青翰听见易渡桥心里的这番话,怕是要当场唱一曲《窦娥冤》,他身?处芥子之中本就受限,还要和天打一架,这不是为难人吗?他们仨下饺子似的掉进了?黑暗之中,易渡桥摸索着拽住齐瑜,另一只?不见?五指的手胡乱挥了?两下想抓住点什么,却被徐青翰握住了。虽然徐青翰平常十句话里?有九句在放屁,此?刻他的语气与往常无异,轻快道:“别摸了?,旁边什么都没有。”芥子要崩,谁也拦不住。徐青翰苦命妇人一样哀叹出声,声音在坠下的过程中无限拉长:“哪有芥子不给人个出口的,你那根柴就没点动静吗?”人骨柴被易渡桥用绳子穿成了?条项链,如?今高高地浮在上空,有点勒脖子。她动也没动:“没有。”易渡桥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徐青翰的手里?解救了?出来。从天幕崩裂开?始就融化在了?黑暗里?的心魔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双手搭在徐青翰的肩膀上,吃吃地笑?。易渡桥看不见?,她的头发糊在了?脸上,随手扒拉两下:“别吵。”徐青翰:“我没吵!”心魔在他说话的时候很配合地闭上了?嘴,毫不留情地把扰人清静的屎盆子往他头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