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觉得新鲜,修士的大道一日千里,有点太快了些。快得她都要记不得做凡人是个什么感受了。琢磨了会,易大鬼尊撩起裙摆就出了门。反正她现在是个凡人,爱去哪逛去哪逛,谁也管不着她。在永安待了几天,易渡桥本以为她没了最开始那点看什么都新鲜的好奇心——纵然她金尊玉贵地做了快二十年的大小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也得让她惊讶一会。如今的富贵仙器已经飞入了寻常百姓家,路上随处可见能自燃上百年的仙人灯,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去,手上的拨浪鼓甩着头,能敲出来首简单的歌谣。马车行驶过去,易渡桥偏过头看了会,在心底默默地与那辆毁在了断月崖上的嫁妆做了对比,觉得还是她那辆好看点。两相权衡,易渡桥自觉胜了别人一筹,心满意足地往前继续走。走到了个卖酒的铺子前,易渡桥的步子顿住,走不动了。酒铺里花团锦簇的身影分外明显,摇着把能晃瞎人眼睛的扇子,俯下身去闻酒香。易渡桥:“……”原来那只不是毁了吗,他到底有多少只一样的扇子?她不太在乎和徐青翰重逢,但这并不代表乐意和他在一起待着。和离书上的字句依稀还在眼前,易渡桥不禁有些奇怪。他下山怎么没把方絮带着?她还以为他们二人必定如胶似漆,走哪都不肯分开呢。不过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哪还要这些表面的虚名。徐青翰打了个喷嚏。自从修道后他便百病不侵,徐青翰啧了声,总感觉背后有人骂他。遂决定暂别那两坛上好的美人酿,转过身去。和没来得及走开的易渡桥四目相对。他“嚯”了声:“乔姑娘?”眼见是跑不掉了,易渡桥走了过来,先闻了一鼻子酒气,瞥了眼坛子上的标记。美人酿。都说徐世子嘴挑,此话不假。世子府的地下有一整个酒窖,里面整整齐齐地摞了好几十坛酒,都是精酿了许多年头的,随便拿出去一坛便能换回来把金玉记最时兴的金簪子。无一例外,都是美人酿。据说,美人酿并非永安所产,而是南方传来的好酒。美人酿与旁的酒有一点不同,就在于这“烈”之一字。南方喜甜,所酿之酒大多是果酒花酒一类,口感甜腻,相比来说也更不易醉人。唯独美人酿不同。原料的确是南方常用的花果,却偏生要放入石坛,受灵火炙烤数年方可成酒,远上永安,车马劳顿便是万金之数,可谓有市无价,极为珍贵。由此看来,仙门也养不出什么仙风道骨。徐青翰还是那个败家玩意。鼻子又痒了起来,徐青翰忙拿折扇遮住脸,把喷嚏遮住了。他狐疑地看向易渡桥,见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徐仙长,好巧。”多歧路(七)“是挺巧的。”徐青翰笑眯眯的,活似个开屏孔雀。让姑娘过来这事他徐长老不做,抬腿迈步,露出来双镶了玉珠子的锦鞋,踩着泼天富贵地走到易渡桥的身边,向酒铺大门抬起了手以示邀请。易渡桥颔首,穿着身艳俗的红衣跟着他走进去,差点没被酒气熏着。见状徐青翰颇贴心地摇了两下折扇,替她将酒气驱散了些:“不爱喝酒?”给刚认识没两天的姑娘扇扇子,尤其是姑娘还和亡妻顶着同一张脸,这事方絮能忍得了?那方仙子还真是大度。这么说来,也是委屈了他,和她装了一整年的夫妻和睦……耽误世子爷开屏了。易渡桥做凡人的时候,总觉得酒这东西一沾上就容易贪杯,不是什么好东西。遂常常管着徐青翰让他少喝些,定远侯夫人还拿这事向外人夸耀,说她家的儿媳体贴得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她摇了摇头:“自然是喜欢的。只是我刚来这边,还没见过这种式样。仙长,这是什么酒?”易渡桥不爱耍阴谋,不代表看不出徐青翰在试探她。她在心底冷笑了声。仙山上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下次山偏偏撞见个和亡妻长得一样的凡人,一出现就和命案扯上了关系……况且她的来路还算不上明,不怀疑才是有鬼了。徐青翰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南地的烈酒,喝来就图个乐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点上几坛子酒,“这几坛叫人送去客栈,再给乔姑娘倒一杯尝尝。”老板得了大客人笑得不见眼,点头哈腰地叫伙计过来装酒,又亲自挑了坛好的倒在琉璃盏里,递给易渡桥:“全永安就咱一家卖美人醉的,姑娘可有口福了!”“是吗?”易渡桥很顺手地顶着乡下姑娘的壳子,惊奇地将这杯新鲜的酒水接过来,不假思索地仰头一饮而尽,“好甜。”美人醉的喝法有句口诀,一闻二品三醉人。这“二品”,指的就是喝酒时要细细品尝,否则甜味会盖过果香,暴殄天物。老板看了眼徐青翰,没敢出声,怕惊扰了公子哥泡姑娘的兴致。徐青翰:“喜欢么?”易渡桥想了想,眼神迷离得有些散了:“仙长挑的酒,哪能不喜欢。”徐青翰笑了一声,随手将银票放在了桌上,转身往外走。易渡桥乖乖地跟在后面,眼里醉意顿消。第二道试探,也糊弄过去了。长街上,徐青翰有意无意地放缓了速度,易渡桥不得和他并肩而行。她有点煎熬,早知道今晚不出来了。低着头,易渡桥如站针毡,要不是内力没了,她好歹得先把耳朵堵上。她正想着,徐青翰那口地道的公子哥腔调响起来,带着点在姑娘面前的彬彬有礼,殊不知易渡桥早就把他摸透了,只觉得他像大尾巴狼。“昨日护城河边,乔姑娘没吓到吧?”“并未。”易渡桥道,“多谢仙长护我周全,十一感激在心。”话还没落地,易渡桥的心里忽地一突。冷汗沿着她的后背缓缓地流下来,眼珠缓缓转动,对上徐青翰审视般的视线。说错话了。乔十一哪会说出如此周全的话?那是贵女们才会言说的客套。徐青翰的目光深深,仿佛要透过她的面皮看进了心里去:“没有便好。只是我还有些担心,鬼修所用邪术众多,如若沾染到你就不好了。不如让我为姑娘看看脉?”他要看内府。易渡桥当然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屁,可她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家仙长的“好意”拒了,伸出手的时候她感觉吃了只叫徐青翰的大苍蝇,浑身上下都没有哪里舒坦的。徐青翰的手保养得不错,常年握剑,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却没有半分薄茧,精致得宛如羊脂玉。握剑?他腰上挂着把长剑,剑身上灵气涌动,唤作“不退”,乃是问天阁三大藏剑之一。余下的那把扶正剑在掌门手里,另一把杨柳剑则在百年前便遗失了,至今不知所踪。当日孙文遇险性命垂危之际,徐青翰只用了他那不知道有多少把的折扇作挡,并未出剑。是因为不能,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为了孙文这条命动用不退剑?易渡桥悚然。如果是这样,徐青翰根本就没想救孙文。他不去拦孙文劈河,从而把护城河里的法阵唤醒,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看热闹,还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吗?灵力从指尖探入易渡桥的经脉,转而悄无声息地没入内府。属于鬼修的灵力被封脉包裹在里面,灵力沿着边缘滑了过去,丝毫未曾察觉。有些不甘心,灵力又沿着经脉巡弋了圈,最终铩羽而归。易渡桥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出了什么,只好先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