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心里那道恐惧的门槛,便没有那般担心。元妤仪拿着桌上两块方帕捂住锅边,略显生疏地把药锅端到一旁,又重?复这个动作?去端熬粥的锅。她从前没干过?这些活,倒是平添新体验,只是想想都?是为了谢洵能早日康复,心中?并不觉得苦涩,毕竟他救了她一命。权当“与人方便,随遇而安。”少女熟稔地拿过?勺子盛好米粥和药,又吹了吹滚烫的指尖,这才往厢房走去。榻上的青年眼睫紧紧阖着,面?色较从前红润许多,凑近才能听见他极浅的呼吸。元妤仪遵循着前几次喂药的经验,依旧是温声劝着他,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总之?这法?子有效就是了。少女在这件事上很有耐心,絮絮叨叨地同他闲谈几句,虽然谢洵还昏着,可是待在他身边,元妤仪总是安心的。音调一点点降低,元妤仪将药碗放回托盘上,替他掖好被角,既是对谢洵说话,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其?实当不当的成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总归不要?落到嫌恶厌弃,恨之?入骨的地步便好。”少女说罢叹了口?气,凝视着谢洵如山水画般清俊淡然的面?容,不经意看?入迷,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暗叹自己没出息。就在元妤仪端着托盘离开半柱香后,床榻上原本昏睡的青年才缓缓睁开眼。此次伤势太重?,饶是将养那么久,谢洵身上依旧乏力,思维也迟钝很多,方才听到少女熟悉的声音,这才撑着精神维持清醒。所以她刚才的话,他时断时续听到大半。这几日她的心绪如何?,他能猜到。谢洵强撑着坐起身,挪动间似乎扯到腰间伤口?,痛的轻嘶一声,以往轻松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无比艰难。青年靠着床边坐了片刻,恢复些力气才又站起来,他身形踉跄一瞬,忽然望见窗外皎白的月光。哪怕二人如今经历过?这么多事,可感情上元妤仪仍不想强求,也不愿面?对两人可能反目成仇的结局;但谢洵却不怕强求。他只怕,是元妤仪不想要?他,厌弃他。哪怕公主曾亲口?说不曾嫌恶他,但谢洵心中?无比清楚,她对自己更多的是同情和欣赏,就像君与臣。可他贪婪,想奢求她真正的爱。谢洵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向?门口?走去,他心中?甚至闪过?偏执念头。带着他的殿下,趁此机会去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日久天长,她总会有一分心软。但谢洵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不能这样做。上京有她的血亲,有她的好友,有她牵挂的人,倘若被他囚在身边,她一定会怨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走一步,谢洵额上的冷汗都?更多,可他并未停止。他通医道,自然也清楚身上的伤势。若伤了筋骨,必然需要?静养;但他是被人捅了小腹软肉,如今醒了,在床上躺着也无用,不如多磨一磨,等体验过?最疼的时候,日后再疼也能受的住。元妤仪方才喂药时,随口?提到了江长丘搜山的行动,虽嗓音淡淡,可谢洵知道她免不了担心。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她身边。从小到大他受的伤多了,一层叠一层,身上的好肉屈指可数,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谢洵的步伐渐渐规整稳健了些。他伸手推开门,月影西斜,皎白明亮的月光倾洒在地上,也拢在他身上,恍若撒了一层模糊的水银。鬼使神差地想到方才那个称得上大逆不道的想法?,谢洵脸上浮现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他喜欢月亮,可月亮高悬,永远不可能坠落;他喜欢翱翔九天的鸾凤,却不能折其?双翅,让凤凰如飞禽走兽一般屈辱地活着。元妤仪是春日海棠,明艳璀璨,谢洵不要?她做被折下的莬丝花。月光能有一刻照在他身上,很好;鸾凤身侧能给他留下半席之?地,也很好;他愿悉心养护,只愿一睹海棠盛开时的光辉灿烂。倘若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爱本应如此包容。见面谢洵缓步走下台阶,正要往正屋走去,却听见篱笆外响起木棍戳地的声音。他顿步转身,却看见一个身着麻衣的男人。这人已经?毁容,还拄着根拐杖,鬓发却是灰色,看不出具体岁数。对方见到他亦是一愣,手里的竹筐摔在地上,里面的烧纸和冥钱散落一地,正要去捡时,青年也强忍着腰间的疼,半蹲身子替他拾。谢洵看了一眼这些烧纸,却一句都没?问,只将这些东西还给面前的男人。“还未答谢先生?救命之恩。”他先一步开口。严先生?眸中闪过一抹深色,轻笑一声,没?有否认,只摇头道:“驸马言重了。”二人寒暄两句,谢洵明显察觉到这位严先生?的神情有些复杂,但他下意识去打量严先生?的脸,却只能看到狰狞的伤疤,窥不见具体神情。但想来?他与这位严先生?也没?什?么交集,故而谢洵敛起那一点古怪的直觉,后退半步拱手离开。“谢某去看看殿下,先生?自便?。”还没?等他转身,严先生?拦下他,语调称得上温和,只是嗓子实在沙哑尖利。“驸马,今年?多大?”谢洵不解,但面前的男人毕竟是救下自己和公主的人,他也不能失礼,便?如实回?答。“某虚岁二十一。”严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涣散,又?道:“那你的父母……”谢洵眉峰皱起,显然已经?有些怀疑。他与这人分明是萍水相逢,如今自己刚醒他却迫不及待地问这些问题,倒仿佛求证似的。严先生?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拄着拐杖歉疚地看着他。“严某一见驸马便?觉得亲切熟悉,想到一个故人,这才多嘴问了几句,驸马见谅。”谢洵并不相信这个借口,他凝视着脊背佝偻、身有残缺的男人,试图从他这些话、这个人身上寻到作假的痕迹,偏偏都没?有。良久,谢洵只道:“无事,先生?不必自责,谢某的身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严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家父乃宣宁侯,谢家家主谢睢之;”青年?的话音一顿,又?淡声道:“至于主母,乃琅琊王氏昌平伯之妹。”严先生?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脊背又?往下弯了一些,只是握着拐杖的手指却在颤抖。“世家家主和高门贵女,很?是般配,难怪养出?驸马这般神清骨秀的贵公子。”谢洵心中轻嗤,也没?有解释。若真指望着谢侯爷和那位主母养,只怕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这没?必要和严先生?细讲,故而他只是颔首离开。严先生?望着他缓慢离开的背影,没?有再拦,可眸中却是浓重的悲怆和半分质疑。像她,很?像,尤其是那双眉眼之间流露的考量和灵敏的心思,简直如出?一辙。但也只是像罢了,终归不是。男人垂眸,看着竹筐里的烧纸和冥钱,喉咙里溢出?两声极低的叹息。……这几日天气渐暖,夜里却偶然会有一阵风,虽然算不上冷,可难保不会着凉。谢洵推开门,首先看见的便?是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姑娘,她侧躺着,身上盖的被子微微隆起,随着呼吸挪出?规律的弧度。他缓步上前,却没?急着去床边,而是先伸手放下支起小半张窗扇的木条。似乎生?怕吵醒元妤仪,青年?的动作极轻,心里却闪过一丝无奈。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这般贪凉,又?忘记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