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幼童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抬头往这边张望,元妤仪微怔,脑海中闪过许多琐碎的场景,心口处彷佛被击中。其实皇朝姓甚名谁,又与他们有何相干呢?自古王朝更替,兴的是百姓,亡的亦是百姓;他们所求,从始至终无非一个安心。当今陛下是贤明的君主,于是他们感恩戴德,连带着对陛下的胞姐同样怀有感激之情,三年前的流言看起来只影响到了大晟的权贵者。这些百姓早已将其抛掷脑后,他们只知道,这华丽的轿辇上坐着的是个女子,如今女郎新婚,他们理应送上一句祝福。轿辇拐了个弯,行至青邬街口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新修建好的公主府,按例将由在府门口守候的驸马亲自来揭帘,带公主下轿。宫里带来的喜嬷嬷早已先行一步,高声宣布,“凤驾至,烦请驸马迎亲!”普天之下,当得起一句凤驾的,也只有当朝的靖阳公主,正是今日的新嫁娘。站在门口的郎君依旧是那样沉静如水的一张脸,漆黑的眼中映出不远处的轿辇,以及纱帘之后若隐若现的窈窕人影。负责婚仪的内使提气致辞,一众宫人井然有序地将聘礼并嫁妆抬入公主府。站在府前的准驸马同时开口,叩谢浩荡皇恩,“国恩赐贶于洵,以戊寅日亲迎,敢告。”聘雁最后一步进门,洞房越想越躁,谢洵眉头微拧,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厌恶,对他自己。这样的行为让他想起,娶了母亲却将其冷落的谢侯爷,无情无义,多情却又凉薄。但他控制情绪的能力一向很强,不过须臾,脑海中摒弃所有繁杂无用的思绪,专心进行着成婚典礼的各项仪式。新人成婚应当同诣祠堂,但公主的身份显然与旁人不同,若真要论起来,也应当去皇陵祭拜。因一来一回太过费事,为免横生变故,元妤仪提前告知礼部取消这一仪式。但卫老尚书权衡再三,还是保留了这一项,只不过改成了在公主府院中悬挂一幅大晟江山图,拜大晟江山,便等同于拜元氏先祖。如今二人正站在这幅江山图前。一旁宫人递上提前点好的线香,二人接过香,躬身三拜,又一同上前将手中香插在端正厚重的博山炉中。前来观礼的是礼部侍郎方晁错,方侍郎一张方脸上挂着笑,颌下长须跟着颤动。他高声宣布,“今靖阳公主出降,谢氏子,洵尚公主,乃天赐良缘,情敦鹣鲽;现嘉礼初成,良缘遂谛,当永携鱼水之欢,共盟鸳鸯之誓。”“迎亲方,上婚契,落名。”方侍郎抑扬顿挫地宣布了最后一项。宣宁侯就在正东面候着,如今观礼人话音一落,他便捧着手中厚厚的族谱婚契上前。在众人的见证下,陈郡谢氏现任家主亲笔在族谱和婚契上写下二人的名字。元妤仪屏气凝神,透过模糊的扇面去看宣宁侯的动作,直到方侍郎确认无误后道了一声:“礼成!观礼人方晁错证!”她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她的名字落在了谢氏的族谱上,也写在了今日的婚契上,如无意外,她将与身边的郎君风雨同舟一辈子。这样想着,人又偏了偏头,看清楚了身侧郎君的半张侧脸。旁的不说,郎君确实面如冠玉。谢洵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一束视线,不过这次长了教训,他没有偏头撞上,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束含着打量,却并无恶意的目光。靖阳公主连诣祠的仪式都想省略,宣宁侯和王夫人也不敢强求让她拜高堂,是以新人进了正厅,只拜过天地便将公主送回了房间。至于宴宾,自有驸马和谢家的人安排。因景和帝看重,又特地吩咐过,靖阳公主府布局规整,修建风格端方雅致。从前院过来,穿过抄手游廊,便是曲水小溪径直穿过的半山亭,走过廊庑,迎面便是一方荷塘,如一弯新月环绕半座后院。如今正是初春,荷塘里只有一池清水,元妤仪所住的鎏华院在后院的东南角,已经提前种上了各类花卉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