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整个人缩在他怀里,纤细的手指点了点青年眼下泪痣,她的声音像被蜜糖润过,“诶,这颗泪痣,好像在哪见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几乎印在他的唇角,谢洵只觉烈火焚身,尤其是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烫得不像话。捉奸女子果然麻烦。不能让她再那么随便摸下去了。谢洵顿感威胁,垂眸冷淡地看了元妤仪一眼,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收了几分力气,对准这人后颈便是一掌。少女昏了过去,脑袋靠在他肩上,这对谢洵来说无疑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被看上去矜贵自持的公主殿下下了药,可罪魁祸首自己却安然无恙,看她那样子,喝了不少酒,第二天醒来能不能记得这些事还是未知数。谢二公子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现在这样的情形已然使他惊骇,他与公主不过一面之缘,一袍之恩,二人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才是最好。更何况,谢洵最后看了眼榻上安眠的醉鬼。不出意外,他日后或许还要称她一句嫂嫂。兴许是方才与她纠缠,谢洵浑身的毛孔又开始叫嚣起来,走了没几步,莫名对方才嗅到的那股暗香产生了贪恋。女子果然麻烦,身上熏的香比软刀子还厉害。月色渐深,有细微的冷风顺着窗缝钻进这间破旧的宫殿,谢洵打了个寒噤,迅速抽出藏在袖中的刀,从善如流地划伤胳膊。这一刀比之前用的力气都要大,汩汩的鲜血顺着雪白衣袍流下,月光下,旧伤疤叠着新刀口,画面诡异至极。偏生被划伤的本人毫无察觉,谢洵掏出一方同样洗得发白的手帕,先将刀擦拭干净,最后才将骇人的伤口草草包扎起来。然而做完这一切,人刚走出正殿,面前又横了一把长剑。谢洵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鬼影一般的暗卫,无声地对峙着。沈清心中则有些吃惊,一则是因为眼前这人出来的比他预想的要快,他原以为至少得等半个时辰,可这离半个时辰,还有至少一盏茶的功夫。谢家公子竟如此不济吗?忙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压下,长剑往前一横,沈清冷声道:“公主呢?”这副嚣张的气势,倒像极了他那方才在屋中霸道蛮横的醉鬼主子。谢洵不屑看他,声音毫无波澜,“你们认错人了,我于宣宁侯府行二,只是个庶子;至于你们要找的,应当是在下的嫡兄,谢陵。”沈清握剑的手突然有些酸,什么嫡子庶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公主只说跟紧谢家公子,没提旁的,想到主子之前的吩咐,这群世家子弟一个个都是老狐狸窝里养出来的小狐狸,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是以手中的剑没松,“公子这话真假未辨,您和我一起去殿中见过公主,再离开也不迟。”谢洵此时才算正经地看了他一眼,倒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面前人标准的暗卫打扮,一身夜行衣,脸上覆着半张契合的木纹面具。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只要年满十五,皆可在身边豢养贴身暗卫,这群暗卫都是由家族挑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忠奴,身手自然也是上乘。谢洵倒不是怕他,只是他现在毕竟已经露了面,只怕今夜这一走,外面还有另外等着他的人。他不觉得那位公主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后,还能留个漏洞将人放走。麻烦还在其次,当今陛下心气旺盛,并不排除替胞姐出气的可能。那他,就又要被囚在那样的牢笼之内了,更罔论完成母亲的遗愿。谢洵小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本着速速离开的打算,他淡然开口。“公主醉酒,神志不清,又太过疲累,已经睡着了。”“什么?”沈清不敢相信,正要诘问时,二人都听到长庆宫外隐隐的脚步声。谢洵皱眉,很快反应过来,倒是他小瞧这位靖阳公主了,原以为这人是尊活菩萨,不料她是个一掷千金的醉鬼,现在方才的评价又都被推翻。这位公主还是设局的一把好手。现在不就是找人过来捉奸么。沈清替主子心虚,自然不敢看面前的谢二公子,方才的气焰莫名有些虚,他轻咳道:“大约七八个人,很快便到。”说罢又退到一边,整个人像是重新浸入到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只是一个暗卫,刀口上舔血是家常便饭,可遇上动脑子的事便不太灵光;却唯有一点好处,身为杀手,他的直觉总是相当准确。沈清猜测这位谢二公子能够应付的来,再加上年轻郎君看着并不健硕,反而颇有几分清瘦,前有追兵后有虎豹,沈清觉得他也跑不了。有脑子却跑不了,应付来人最合适。谢洵自小性情内敛,喜怒不行于色,鲜少表露情绪,现在却罕见地染了不满。那张冷如冰霜的清俊面庞再也挂不住波澜不惊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不满的体验,在侯府时的日子无论多么难熬,可那么多年过去,他也习惯了。现在不一样,他好不容易求来出府的机会,好不容易能够有一个逃出侯府、逃出谢家的机会,却阴差阳错落到这样的地步。谢洵没有被愈演愈烈的情绪冲昏头脑。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回了正殿,关上那扇单薄的木门,动作如行云流水。外面的沈清也松了一口气,飞身上了树,默默替自家主子祈福。等主子醒来,见到这样一场乌龙,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但,方才那人说他在宣宁侯府行二,那自然也是侯府的公子,也算是谢家的人。跟公主最初要求的谢大公子,应当也没什么不一样吧?—沈清估算的不错,来的正是八个人。为首的是抽条般长大的景和帝,剑眉星目,眉目间与元妤仪有两份相似,如今他已有帝王之风范,身上却还保留着几分少年气。紧跟在皇帝身后的正是现任谢家家主宣宁侯,谢睢之,谢老侯爷脸上明显带着不安,勉力跟上景和帝大步流星的步伐。不远不近跟在二人身后的,正是元妤仪身边的绀云,并其他几个内侍宫女。绀云也有些拿不准,不知长庆宫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她实在担心公主的境况,在外面候着,一颗心都彷佛在火里炙烤。瞧着天色越来越晚,又担心宫宴上谢侯爷提前离席,干脆提早去喊了皇帝。“宣宁侯,若是靖阳公主有恙,朕看你这颗脑袋也别想要了!”少年面色铁青,平日里对这些世家强忍着的怒意此刻全冒了出来。若不是皇姐身边的绀云及时告诉他,他只怕还不知道谢家二公子和皇姐共处一室,孤男寡女,又是深宫偏殿,能出什么好事?绀云只借口说是二人皆醉了酒,且醉得实在厉害,身边伴着的宫人又只有她一个,不好拉开,这才去求了陛下。这样慌乱之中拼凑出来的借口和理由相当拙劣,但血浓于水,景和帝又到底年轻,担心姐姐的心思更重,并未深究。至于宣宁侯自然也走不了,宫宴都结束了,他那两个儿子还都不见踪影,如厕的、身子不适的,一个都没回来,深宫里吃人不吐骨头,老侯爷吓得不轻。正狠了心要随大流离开时,偏偏被景和帝身边的内侍祥禄留住,见他顿步,江相也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侯爷与这位野心勃勃的丞相同朝多年,晓得那是什么意思,江丞相自然也不希望陈郡谢氏挡了自己儿子尚公主的大好前程。宣宁侯又哪里想要公主这样的一块烫手山芋?但他好歹是百年世家的家主,虽则性子软了些,可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再加上谢洵同他披露的那些话,谢老侯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