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启便是阮同甫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他的另外一个得意门生就是他的儿子阮展鸿,如今官拜从一品的督察院左都御史,也是荣启的直属上级。爱徒前来拜访,阮丞相自然十分欣慰,招呼着下人上了最好的茶。两人聊了一会家常,便说到了今日在朝堂之上发生的事。阮丞相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弟子跟宣景走得近,说话也就更加直白些:“今日昭武将军还是太冲动了,他明知道以陛下的性子也会主张和亲,太子和三皇子不会放过这个在陛下面前讨好卖乖的机会,他却非要在大殿上驳斥两人,一次性将最有能力竞争皇位的两位皇子给得罪个遍。”荣启笑了笑,“我看这位昭武将军就是这般直接的性子,不会来那些虚的假的,为人倒是诚挚。”“可惜光是为人诚挚在朝堂之上根本行不通,即便一开始陛下心中并无偏向,但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届时就要比拼各方的势力人脉。昭武将军的人脉都在北境,在朝堂之上无人,于朝堂辩论自然举步维艰。”“那老师觉得为何这次一向相争的太子和三皇子会统一战线?”“户部是太子的钱袋子,真要打起仗来太子的得利就会被压制,这自是不用说,只是三皇子为何难得向着太子,”阮同甫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你会看不出?”被恩师反问,荣启道:“是因为思莹公主?”现在应该称为端和婉慧公主。阮同甫捋着胡子,“不错。让公主和亲外嫁,即便封号恩裳,也还是亏待了。而这份亏待陛下必然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比如……”荣启皱眉:“比如恩裳加封公主的母亲瑜妃。”“正是!估计用不了多久宫中就会传出消息加封瑜妃为瑜贵妃。”贵妃,妃嫔之首。皇后之下话语权荣启叹息,“太子贪婪短视,三皇子虚伪阴鸷,未来的储君却要在这两人之间诞生,实乃我大瑾国之不幸。”“阿启,”阮同甫皱眉,“储君之位不是你我可妄议!”阮同甫作为两朝老臣,从来不参与夺嫡,只是忠君,不涉党争,因此皇帝对阮家的信任也非比寻常。不然也不会允许父子两个一个正一品一个从一品,还都身居要职。对于朝廷形势的分析,阮同甫向来通透,但他为人骨子里却也有一股迂腐。不论皇子们如何不济,他都不会妄加非议谁适合储君谁不适合,更不会干涉陛下的选择。即便将来登基之人并非一个优秀合格的帝王,只要不触及为人底线,他依旧会选择效忠。更何况如今朝中形势如此,太子和三皇子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其他人根本没有一争的实力,这两人谁成为储君,又有何分别?他就处在这个时代,大形势下无力改变,便只能选择接受。荣启抿唇:“老师,我们学得一身本事,为的是报效朝廷,争得国泰民安,但是如今大瑾国的情形真的是我们想要的?不说别的,就论这次和亲,老师也觉得应该吗?”阮同甫眉头皱得更深:“阿启,我们为人臣子,为陛下为朝廷效力是本分。上位者的决策,我们可以提供建议,但万不可生出左右其决策的心思。应该与否,我们心中有所衡量,却不能因着自己的想法去违逆陛下,否则便是不忠不敬,有违臣子之道。”荣启沉默不语,但阮同甫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第一次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你最近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太操心朝事了,左右公主已在备嫁,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还是养好身体要紧。”荣启垂眸,“老师说的是。”师生两又聊了一会,荣启便起身告辞。荣启走后,阮展鸿来到父亲书房。他大概能猜到自己这位师弟都跟父亲说了什么。阮同甫有几分怅然,“到底是阿启的心性变了,还是我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学生?”阮展鸿给父亲倒了杯茶:“师弟年纪尚轻便身居要职,言辞行事难免会有些少年意气。”“可以前怎不见他如此?”“大概是因为朝中气象一贯如此,官员们或是站队党派或是明哲保身,真正为国为民考虑的却是不多,师弟已经失望到习惯。但昭武将军就像照进黑暗角落的一道光,让师弟看到了整个朝廷该有的另一番景象。只是这束光让黑暗中的那些藏污纳垢无所遁形,所以在一些人眼里便成了罪。”阮同甫转而打量着这个平日里沉稳端重的儿子,“听你的意思,似乎也同意昭武将军的言辞。”阮展鸿垂眸:“儿子对昭武将军不甚了解,但就听他今日朝堂之上的一番言论,虽有冲动,却也是一腔热血。况且卫老将军英灵犹在,陛下就这么快同意与蛮国和亲,此举确实会寒了南境将士的心。哪怕再斟酌考虑一段时日,给南境将士们一些缓和的时间。”“再怎么缓和,结果也不会改变。昭武将军纵有一腔热血,却也逞勇好战。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那些功勋又是建立在多少士兵和边境百姓的性命之上?且他身为北境统帅,南境之事确实不宜伸手过长,否则与越权何异?展鸿,你要记得,我们阮家的祖训就是忠君,君是君臣是臣,永远不要逾越自己的本分。”阮展鸿敛下眼眸,“是,儿子谨记。”久久,阮同甫叹息一声,“若是你妹妹还在,定能理解为父。”阮展鸿的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妹妹,是,他还曾有过一个骨肉至亲的妹妹。多年前,他那年仅十四岁的妹妹就是过年灶祭的灯会上走失,之后再无音信,至今已经过去十八年。他的妹妹阮展玉,聪明伶俐,秀外慧中,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找了女先生专门教导学习琴棋书画,颇有天分,又特别爱粘着自己的父兄,十分乖巧懂事。由于阮母在阮展玉未满周岁时便去世了,阮同甫便一直没有再娶。子俩对阮展玉极尽宠爱,就是想弥补她缺失的母爱。阮展玉在蜜罐中成长,却并不娇纵叛逆,相反,她单纯美好得如同琉璃盏中精心养护的花朵,却也脆弱易碎。自从阮展玉失踪后,每到年节,阮家父子的心里就都不好受。阮展玉刚失踪那些年,阮展鸿总能在睡时梦到小妹先是甜甜地叫她哥哥,之后又痛苦彷徨地喊他快些救她。阮展鸿心中饱受折磨,却也只是更加努力地找妹妹,不敢同父亲诉说,只怕让父亲更加忧心难安。父亲的身体也从小妹走失后大不如前。以往严肃的阮同甫并不会主动提起这个几乎等同于他心病的失踪的女儿,但大概是一向寄予厚望的学生生出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且有些失望的变化,才让他越发想念那个事事都顺着自己的乖巧女儿。这么多年都没有阮展玉的消息,阮展鸿也知道找到人的可能越发渺茫,可他从来不曾放弃,京中找遍了就去外省找,至少在他咽气之前他都不会放弃。宣景并不知晓荣启和阮同甫那几乎算得上不太愉快的谈话,此刻的他正在前往威远将军府。威远将军就是霍崇。霍崇与卫老将军是有过命交情的老友,听闻卫老将军的噩耗,原本后日就要动身前往西山营的霍崇一下子就病倒了。宣景自然要赶过去看望。卧室内的陈设简单朴素,挑不出一样值钱的东西,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堂堂朝廷驻边大将的卧房。即便现在霍崇要被调去西山营练兵,但整个将军府还是太过素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