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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页(第1页)

最顶端几个,有拽脚脖子,有挖沙子,还喊号子,因着他们动作,武延秀又往下沉,瞬时只剩几个脚趾了。“你们敢杀人灭迹?!有本事先杀我!”小宝吓坏了,抱住一个大骂。那人不耐废话,推开他仍旧动作,小宝一个呲溜钻到他铲子底下,护住武延秀脚趾,拳打脚踢,四面开弓。“滚开!呸!混账!”突厥语混着吐蕃语,全乱了套。正闹得欢,一声锐利的呼啸破空而来,音色高亢尖锐,极之刺耳,就连发了狂的小宝都惊得直打哆嗦,一下子收回手去捂耳朵,又马上再去抢铲子,几个兵却不为所动,只管奋力。又一串密集的箭雨,划拉着风声扎进沙地,嗖嗖像一张网,把他们几个人前后左右全罩住了。小宝吓坏了,迎着刺眼日光使劲张望。连绵起伏的沙山像会走路,时近时远,看看就叫人头晕,一望无际的黑黄天地,两匹赤红大马啾啾地嘶叫,马上两个红衣人,伸臂张弓,飞驰而来。“你别瞎搅和了!”贺鲁趁着他们还没冲到近前,扬起马鞭一把拽出小宝,那边已经完事儿,七手八脚挖出个近乎□□的人,扛在肩上飞快撤出。“嘶——”贺鲁心里乱骂,踹开歪歪倒倒没站稳的小宝,指手下。“给他穿上些,乱七八糟,成何体统!”一个兵便回马鞍上取了件突厥军中打底的一字窄领衬衣,给他套上,因是寻常穿着,白布平花,毫无装饰,顺手在他脸上抹了两把,散乱纠结的长发扑簌簌往下掉沙子。贺鲁也盯在他脸上,瞧那兵好端端傻笑起来,更是气恼,马鞭凌空抽出一记霹雳脆响,悍然喝问。“死没死?”“没有没有,就是闭了气。”那兵久在此地救人,见惯了闭气假死,胸有成竹。揽着肩膀抱起头来,巴掌大小脸,唇无血色,泪渍斑斑,虽是闭着眼又脏污不堪,但那微微下压的眼尾,密密匝匝小刷子似的睫毛,还是叫他不舍得撒手,又怕落在长官眼里,心一横,索性使水泼上去。出手便啧了声,因他眉骨太突出,水幕平滑垂落,压根儿没沾湿脸颊。贺鲁斜眼瞧过来,“醒啦?”武延秀还愣怔怔地,小宝挣开旁人扑到他身上乱摸。“手,手能动么?脚能动么?”拉手拽脚,摆弄的翻来覆去。贺鲁的手下都很稀奇,围拢个圈,把眼瞠得大大的,互相比大拇指,“好家伙,还是唐人玩儿的花。”正在议论,马蹄声踏踏冲到跟前,趾高气扬的两个人,并肩飒爽,贺鲁上前咕哝了几句,得了令,指手下架武延秀到马前。都说突厥人壮硕,矮墩墩似铁桶,两个兵夹住他,对比果然强烈。他高而秀拔,站直了比他们多一大截,幸亏刚刚缓过口气,手脚酸软,头搁在人家肩膀,长腿软绵绵撇在地上,拖着像蛇的游尾。贺鲁捏住他下巴向上展示。日光刺眼,逼得武延秀睁不开,明晃晃两个鲜红的影子,男女高矮不知,他动了动唇想道谢,但嗓子干哑发痛,出不了声。马上人看着他这副虚弱萎靡样子,很不满意,对贺鲁的转述半信半疑,略一思忖便道杀了吧,提缰就要走。“公主您瞧——”贺鲁急了,大拇指用力擦掉他脸上脏污,拧出红晕,托着腮往高处送,像个马贩子,不遗余力地推销。“带回去洗洗,换身衣裳,保准跟您那尊水月观音一个样儿。”公主一愣,狐疑地看贺鲁一眼。水月观音是哥舒英前年扫荡河北的战利品,通体白瓷,姿态婀娜,身有兰麝香气,又披挂珠玉首饰,精致的宝贝,令她爱不释手。——拿观音来比这玩意儿?她不大接受。脏得像生下来没洗过的驴,细腕子细脚,小脖子也细,拧拧就断了,独眼皮儿的深褶似折枝花,挑了个极尖锐的角度戳进眼窝,还算中看。“不成就赏你罢。”公主随随便便吩咐同伴,打马扬长而去。留下贺鲁恭敬地敛眉目送,直到那道红影缩成小点,才回过头。武延秀的突厥语刚起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小宝却盯着她背影瞪眼。贺鲁噗嗤一笑。“知道怕了?算你命大,没在公主面前胡说。”转身抬起右手捂住心口,向哥舒英行礼。“属下见过叶护。”哥舒英点一点头,挑眉盯着武延秀看了片刻,转看贺鲁,还是不太信。“你说他是来和亲的郡王?”贺鲁笑了。“是,叶护您这话,和我刚看见他时,一模一样。”他没提醒他看那脚丫子,更不像。哥舒英看几个窃窃私语的兵,果然都生出轻薄之心,目光带钩子,一道道往他身上划拉,再转过眼打量武延秀,唇角勾出一丝笑来。“交给我罢。”“是!”贺鲁响亮应声,指小宝道,“这个捆上。”又指武延秀,“给他匹马,缰绳着人拉着,别叫跑了。”一个兵推推攘攘,赶鸭子上架,提着他小腿往上扥。武延秀勉强爬上马背,筋骨还软着,喉咙干的起火,坐也坐不稳当,歪歪倒倒,披散的长发叫风吹得来来回回遮住面孔,总抹不完。哥舒英笑了声,跳下马拨开沙子,捡出埋了半截的金冠递给他。突厥人不论男女都编辫子,唐人以之为丑怪,不通教化,却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束发戴冠根本行不通。他在并州生活过,能说汉语,知晓唐人礼仪,一见这副金灿灿的远游三梁冠,便确信眼前人是货真价实的李唐郡王。“给他口水。”哥舒英吩咐。那兵摘下水囊递给他,武延秀咕嘟咕嘟大口灌下,大概是手软,或是吓破了胆子,慌得壶不对嘴,大半泼在脸上,洗出一张青丝玉面。“——哟?”哥舒英眼前一亮,眉梢忍不住上挑。他生性放诞,就算明知道贺鲁看他久不顺眼,也不肯稍加收敛,反而嬉笑个不停,恭维他道。“还是附离手气壮,出来就打着好货色。”贺鲁敷衍地嗯了声,瞧武延秀毫无反应,拍拍巴掌,催手下动起来。两人并排在前,哥舒英笑嘻嘻控着马缰向贺鲁搭话。“昨夜使团进城,可汗摆宴,附离为何不来呀?难道早知道那个是假的,出来找真的?”贺鲁两眼望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叶护说笑了,下官哪有如此远见?巡视碛口乃是下官常日事务,若是昨夜随众饮酒,今早便起不来床,岂不是耽误公事?”哥舒英长声大笑。“那倒也未必,您瞧我与公主痛饮欢聚,今朝不是照样爬起来了么?方才我陪公主从鹿耳山跑马下来,顺道还打了两只鹞子。”说到猎物,又转头观察武延秀。他不惯骑马,两条腿软塌塌使不上劲,自己别扭,替他牵缰绳的人也别扭,骑马讲究坐如钟,不管马走马跑马停,腰腹收紧,两腿夹紧,不动如山,唯上身随着马节奏起伏,这便叫‘踏浪’。可他呢?鼓着嘴,塌着腰,缩着肩,跟着马一甩一溜,瞧着省力,走几百步出去就知道难受了,骨头不给他磨软了。愈发鄙薄,女皇弄这么个漂亮娇气的窝囊废来,给可汗填牙缝子吗?哥舒英好笑又忧心忡忡,女皇年迈,本就无心征伐,倘若宗室子皆是这种悖懒无能的货色,又能指望什么?目光流转,他再度回望马背上如坐针毡的武延秀,慢悠悠地开口询问。“你说,他真不会骑马?”贺鲁还在揣摩那话,哥舒英一出声,他便蹙了蹙眉毛,忙不迭应道。“唐人有句话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他到了这里便是孤立无援,理应逞强,何必故意示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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