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武延秀抬了抬眼,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我死在外头,这价值千万的家私将好全落给你,反正我孑然一身。”“下官不敢!”许子春噎了一瞬,背上沁出汗来,急急撇清。“非是下官高洁人品,实是这种买卖,没个顶头的靠山,拉抻不开,就算郡王甩手去了,下官也吃不下。”这话倒老实——也是个主意。武延秀被他一激,手里攥着旧斗笠,心思悠悠荡荡似坐秋千。想起瑟瑟雨里吃瘪的小模样儿,越琢磨越有趣儿。“心腹也有,将好就是石淙人,并他大舅子小舅子,侍弄田地的庄稼汉,可是不老实,有点子心眼,我已安排他们进了主客司做小吏,你挑着用罢,要往突厥送什么,就交给他们。”许子春忙道是,心道这位郡王,真邪性!用人专挑不老实的用,沆瀣一气,臭味相投。可是呢。他转而想到自家,身在曹营心在汉,学了一辈子星象、历法,全抛诸脑后,只想借这武周转回李唐的东风,攀一攀高枝儿。武延秀斜挑一笔,想出这胆大包天的主意,前后一捋,漏洞虽有,要补也不是全然没法儿,兴奋地直搓手。此计若能行,西出阳关便有回头箭。顿时心情大好,调侃地冲着许子春哂笑,自家不觉得,旁人看他眉梢眼角一气儿乱飞,活像有意勾搭。“没想到郎官是个福将!”许子春往前凑了凑,“郡王只管吩咐!”结果那人又轻笑了声,调开话题。“宋之问怎么了?圣人生辰日子摆在那,他敢说出个子丑寅卯?”“不是圣人,是安乐郡主的郡马。”武延秀愕了下。转过脸,长窗漏出一线天光,正打在他光致的鼻梁上。“我三哥?怎么的,临近婚期,反悔了不成?要借神佛拒婚?”“那倒不是。”许子春凑近了些。“头先青龙寺推算婚期,原是明年四月,后头两家大概重新商量过……”他觑着武延秀直愣愣的眉眼,很想反问,您家的事儿您不知道?不敢直说。“郡马想请我们院正开口,把日子提前到月底。”“院正又狮子大开口啦?”武延秀乜他一眼,有点好笑。“郡王神算!”许子春笑的花眉花眼。“院正那人么,就好一口雁过拔毛,那日下官陪着出城,踏看秋祭的路桩,郡马诚意寻了来,说话也很客气,前后又没旁人,原是将好便宜行事,没想到他缺根筋,竟没递上礼单……”他手一甩,有点幸灾乐祸,“反正就没成!”“这笨蛋!”武延秀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声。许子春满以为他骂武崇训不会办事,正要陪两句,却听他打了个哈哈。“难怪他的官运不如太常卿,人家四品他五品,怪谁?”太常卿的仕途全从太平公主身上来,这能比么?嘴上忙不迭叫好。“得罪郡马不要紧,可都说太子最疼小郡主,再过年……”故意打断了另起一行。“且她任性,当初武家几兄弟任她挑。”他捂适时住了嘴。“该死该死!下官胡言乱语,合该郡王打板子。”武延秀哈哈大笑。这人真是个可造之材,又精又贪,主意全露在脸上,放对了地方使用,能以一当十。“真要打你,只这一句该打么?”他乜着许子春,轻描淡写问。“这些话,千牛卫背后也说,只瞧见我就不说了,倒闹得我心里痒痒,今儿将好,你说给我听听。”许子春一双眼嘀咕咕转几圈,确定他当真想听,也是有心卖弄。“我们院正说,虽是昭告天下,爵位两代而止,入仕低于五品,但郡主在太子身上使劲儿,只卡在韦安石手里没过关,再过几年,郡马要入阁。”“我当你消息多灵通呢?!”武延秀大笑摇头,“这当中的猫腻,你是真不知道?”“请郡王指点!”武延秀慢条斯理往鱼钩上多抹两把香油,推心置腹说男人的真心话。“尚主可难为人呐,我三哥的日子不好过。”许子春大大点头。想起武崇训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嘴脸,果然很难服侍刁蛮的小郡主。“这话透给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旁人。”武延秀看他上了钩,不紧不慢地划开窗子,就着阴沉沉的光线仰起头。“实在忍不住要说,可别把我卖了。”进了十一月,秋高气爽,天空明丽的如画一般。满山桂子飘飘如雨,铺地金黄,待瑟瑟等走出山门时,不禁都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馥郁的香气。武崇训的车辇停在数百级台阶底下,人背着手站在车尾,捏着根毛茸茸的芦苇晃荡,活像大狗甩尾巴。骊珠一看就瘪了嘴。“唉,可怜我的黑爪儿,有上顿,没下顿。”“你怎么就过不去了。”琴熏哄了她大半个月,越哄越闹,也不耐烦了。“六哥是和亲,又不是打仗!从此山长水远,家园万里难还。你瞧汉朝的公主,死了还埋在那头,哪能回的了家?所以他才反悔了,这点人情你不明白?”“我不管!六哥说话不算话!”琴熏吓唬她。“等着罢!圣人把你嫁去爪哇国做王后,我瞧你带不带阿大和阿二。”骊珠三岁接进梁王府,得王妃亲手抚养,爱娇关怀,比琴熏丝毫不差,旁人说起她爷娘早亡,总有一分怜惜,但在她心里,这事儿早寡淡的没了影迹,她不止有尊上双亲,还有兄弟姐妹,隔府另有三个哥哥,而且大哥、三哥都快娶新嫂子了,家里人口昌盛,手足相亲,比世人都幸运。所以说起六哥即将孤身远去突厥,她真心为他难过,犟嘴道。“不准你咒六哥!他长命百岁!去了定然降服公主,带她回京居住,黑爪儿可只活十几年,跟着他去了,肯定死在外头。”“那你跟他去?”“去就去!”骊珠边放狠话边吸溜鼻子。“六哥可怜,黑爪儿更可怜!它还小呢,西域的风又干又冷,人嘛,还能做些面脂揉搓,黑爪儿怎么办?满脸毛。”“难怪前几日约你们赏桂说没空,是陪六叔采买物件儿去了?”瑟瑟一直没开口劝架,到这儿才哦了声,闲闲问。“对啊。”骊珠理所当然道,“这种事推给谁去?自然只有我们两个心疼他。”一番剖白,说的感人肺腑,连瑟瑟也不得不难过。片刻反应过来,这套话定是武延秀七七八八编排好了,灌输给骊珠的,噗嗤一声笑出来,惹得琴熏望了眼。骊珠年幼不懂掩饰,直愣愣问。“三嫂不心疼六哥么?”琴熏敲了武延秀一笔竹杠,官银还没花完,这回当着新嫂嫂,却带刺探。“原本我也不喜欢六哥,这事儿出了,又觉得他可怜,一大家子在京里,独他在外受苦。”瑟瑟抚了抚骊珠头顶,“心疼的,连你三哥也心疼,当着他别提这个了。”“哦——”骊珠半信半疑,武崇训已迎上来。“说好了等我下朝一道来,就等不得?”望望她们身后高高的台阶,“杨家三个姑娘呢?没来?”瑟瑟抱怨,“说了几回,人家有名有姓,又做教习,还当不得你称呼?”“你也说了是闺名。”别的事他从善如流,顺瑟瑟的意,独这件事很坚持。“数祖上确是表妹,可是一表三千里,早出了五服,小时候不曾往来,如今大了,指名道姓像什么?譬如他家兄弟要管我妹妹叫闺名儿,也不应当。”“就你最矫情!”瑟瑟骂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