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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页(第1页)

他心里害怕,咧嘴干笑着后退。“谢,谢郡——”“谢谁?”武延秀冷冷勾着嘴角哂笑。他忙改口。“小的情愿给公子守这间房子,不稀罕劳什子郡王府!”“算你知趣儿!”武延秀整整雨披子,压低斗笠遮住面容,跳上马走了。“他安得什么心?!”屋里武崇训绷得浑身发僵,见他走了才松下来。为父报仇不对么?武延基狐疑打量老三。如今他算活明白了,人争一口气,圣人下的黑手与李家无关,可是阿耶不能白白死了。武延秀在雨里肆意纵马疾行,三两个拐弯赶到会仙楼。雨丝密不透风,路面儿上光秃秃地,一个人影都没有。青石板上汪着一滩一滩的水渍,倒影出他乌黑的鸟皮靴子,下马石边竖着两个过卖,蔫头耷脑倚着门框,正无聊,远远瞧见他来,都挣蹦起来。“公子这边来——”相熟的迎上来牵马去喂,嘴里抱怨,“今年雨水太多了,才晴了几日?”瞥他一眼,武延秀问,“许郎官来了?”过卖应了个是,附耳讲悄悄话。“院正两房姨太太打起来,划伤了脸,今儿没上衙门去,院副听得许郎官中午出来吃酒,说要凑热闹,带队全来了。”“全来?五位官正,五位灵台郎,加院副,来了十一个?”“可不是!”过卖也很稀奇,“今儿衙门搬来这儿开张。”武延秀鄙薄地直皱眉。浑天监察院果然是清水衙门,饿的官儿都瘦了,非亲非故,又不认识,居然好意思上门来蹭饭。过卖觑着他的脸色,凑趣儿道。“公子向来照应我们家,今儿客人多,咱家送个菜也成。”武延秀驻足在月洞门边。往常人来人往,酒色喧天,今日全叫雨洗净了,□□墙边一枝崎岖的垂丝海棠,花苞漾着淡淡粉色,两三颗,宛如珊瑚珠。顿了下负手道,“不用,这帮朋友往后也难见面,头先定的乙等席面?”过卖道是。会仙楼的甲等,一个人两匹绢,配的是入炉羊、洗手蟹、姜虾、鹿脯,亲贵等闲视之,搁在寻常官家,就算有脸面了。乙等一匹绢,管茶管酒,管冷盘,管佐酒的小菜,煎鱼、鸭子、鸡兔合炒。“人多更不能失礼,你按一客席五匹绢的份例预备罢,再找几个札客。”过卖喜得躬身。“下雨客人都少了,亏得您来才能开张!小的这就去安顿,请您上头坐。”一壁说一壁抬手指路,里头又有别人来接,高声唱客。“三楼雅间儿!”过道顶端的包间门开了,酒气轰然散出来,呛的武延秀吸鼻子。一个吃醉了的中年人跌出来,手里还提着筷子,眯眼瞧他半天。“诶,我当是谁这么大方,原来是淮阳郡公——”就有人从屋里拽他。中官灵台郎许子春走出来,年纪小,官职低,做派却很硬朗,用力把院副硬推进去,顺手轰地带上门。抹抹袖子快步走来,满怀歉意地拱手。“郡王,今日实是我办坏了事!”会仙楼是座双塔的结构,中间一架飞梁串联,廊子两边霞影纱糊的长窗,晴日推开窗子便如长桥,如此雨天,窗子扣严实了,憋闷的水汽蒸腾,全靠脚底一串细巧的香台驱散。两人慢慢在横梁上来回踱步,听外头蛙声阵阵。“一顿酒不算什么,只扰了你我说话,往后本王不在,买卖要你费心。”许子春拱手再次表示歉意,一脸赧色。“郡王不必忧心,浑天监察院事务稀少,这一向与府监过了几招散手,场场皆输,又被宋之问揽去几桩御前露脸的好事,院正气得刻了一枚府监小像,早晚吐口水。”武延秀笑出了声。雨天湿气大,他脸上油油的,见前后无人,便摘了斗笠。许子春冷不防直面相对,心头震地一跳。他老是遮遮掩掩的,春天藏在兜鍪底下,冬天斗篷耸老高,偶然瞥见一线颌角、鼻梁,总以为错觉,这还是头回看清那副油润的唇,因是冒雨而来,格外丰泽诱人,当真是公子春衫桂水香。“我怕他气出个好歹儿,这才出了个主意,既然春官要拆三阳宫,不如就着那处地基,我们去起一座观天台……”武延秀眼睛亮起来,听他细细解释。“为修三阳宫强占了许多土地,难道还回去?不如借观天台的名目养马,树林子隔开,又不惹人注意。当地闹过两场,征地一回,徭役又一回,斩了几个抻头的乡民,春官请了皇命,县衙有尚方宝剑,别无顾虑,出了事儿容易盖。”武延秀听得稀奇,皱眉看他。揽院正入伙他不怕,这种买卖,干系人越多越好。只院正能听得进他的主意?灵台郎区区七品,称郎官都算额外高看,他怎么敢对上司提这个话头。“院正在气头上……”许子春嘿嘿笑着解释,“二来后院失火,巴不得寻个由头离京。”“原来如此。”武延秀了然地一笑,在他肩头拍了拍。富贵险中求,为巴结郡王,扯顶头上司下水,这算命的倒是个赌棍。一回身,几个女娘喷香的帕子摁在嘴上,扭扭捏捏上了楼。风月中人贪俏,见了这两个客人,都是眼前一亮。年轻威猛就罢了,个儿高的太漂亮,瞧见就挪不开眼,两人并肩的廊子,她们不说往边上让让,反而故意擦着身走,眼风一径儿乱飞。过卖知道武延秀的脾气,怕他拆房砸店,急的吼。“进去!客人在里头!”门又开了,院副堵在门口,蹀躞带捏在手里,散着袍子,露出贴身白衣,挨个儿叫札客唱歌。里头站的也有,躺的也有,新来的从他眼前过,巴掌往他脸颊上柔柔一顺,大大方方叫了声‘达达’,他就醉轰轰地抱上了。武延秀含笑看他们哄闹,等过卖扣上门方侧头过来。“不枉本王把本钱交给你,有你在,果然省了本王许多操心。”“郡王只管放心去。”许子春弓着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径担保。“往后万事指望郎官安顿,他日本王回来,必然替郎官安排前途。”许子春愣怔了下。自打听说郡王和亲,他便担心买卖往下如何做。然向来是武延秀调遣他,他却去不得千牛卫值房相见,如今等到明示,心头热油浇过一样爽快。“郡王言重了!下官区区微末,陷在不上台面的衙门,唯这点子想头。”大喜之余正色作揖。“郡王远去关山万里,想来那处虽荒蛮野性,要图便利,左不过金银开道。郡王放心,下官只问郡王要一个心腹,往后每年春秋两季结利,源源不断向西送去,并京里的动向,郡王只当留了只耳朵在京。”“黑沙南庭是何样去处?使团之外,哪能容得唐人来去自如。”武延秀心事重重往前迈步,淡淡婉拒他的好意,也是看不上他胆色。“况且,怕是钱也无用。”“那倒也是——”许子春嘴上附和。心里却道,拿钱开道,开的是男人道儿。至于女人,天下有你治不住的么?即便是个不解风情的蛮夷,就为买你那副笑脸,掏心掏肺。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买卖人,凡事再三掂量。当初攀附武延秀,一半的赌注便是下在他这张脸上,另一半才为他姓武,偏圣人也长眼睛,竟拿他去和亲,等于半中间截胡。听武延秀话头,知道他和亲不过一时,早晚还要杀将回来,既高兴,又怕做不准,谨慎地问了句。“这买卖犯忌讳,郡王不在时,若是三司六部查问起来,还请郡王给下官留个通气的活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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