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顺仪眼眸闪出寒意,冷声道:“娘娘,陛下有洁癖您知晓吗?很重很重的洁癖,最厌恶污了的东西,纯涵初次侍寝那夜,纯白无暇的身子,他抱着我说,绝不让我在后宫卑躬屈膝,您懂了吗?”
月笙和几个宫女惊的瞪目,不相信平日温婉柔怯的顺仪娘娘,会说出这样杀人不见血的话。
定柔面颊涨的通红,若换成几年前的她早挽起袖子抽人了,可现在她是孩子娘了,得成熟,不能再干打架的荒唐事。
牙齿狠狠一咬,努力镇定再镇定,暗自深吸一口气,扶一扶发间的金累丝步摇,重新展出笑容。“顺仪可知本宫为何是贵妃,何为贵?物不贱也,从贝臾声1,高也,尊也,物所归仰也,珍之贵也,本宫以为,一个人的价值与否,取决于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是贵,还是贱,本宫便是带着个孩儿跟了他,也是珍贵无双的。”
林顺仪被激的花容变了色,扶着心口后退一步,泪水滚滚而下,色厉目忿地:“你不过仗着美貌罢了,我委实不懂,一介醮夫再嫁的女子,凭什么颐指气使!陛下是神采英武的君王,你与他在一起不觉自惭形秽吗?”
定柔大义凛然地摇了摇头:“他视我为珍宝,我为何要自惭形秽?本宫自小胸怀广大,进膳香,喝水甜,从来也不是那种惯于伤春悲秋的人,没病给自己找病,博人怜惜。”
林顺仪恼恨地捏着帕子,猛望见一丛花红粉绿的衣裳出了假山,立刻换了面容,泪水涟涟如急雨,双手捂面痛泣:“我受这样的羞辱!我活不下去了!”
说罢往旁边的梧桐树奔磕去,月笙眼疾手快,冲上去扯住衣角,冲缓了力道,只磕出一片青紫,太后听到了动静,远远呵斥:“怎地了!”
仪仗很快到了近前,太后被皇后和淑妃搀着,众人连忙敛衽行礼,见到林顺仪袅弱地被宫女扶着,额头带着伤,哭的一枝梨花轻带雨,贵妃眼中惊魂未定,便明白了,欲言发作。
淑妃眼看机会难得,趁机添油加醋:“贵妃妹妹,您自来强悍,在韶华馆时打架斗殴无人敢惹,还曾把内侍省打的鸡飞狗跳,林妹妹可是娇弱的人儿,从来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就因为陛下陪了她一夜,您就恨之入骨,折辱于人,也太无肚量了。”
定柔知道自己无从辩解,说不清,也无人信,还不如不说,任责任罚随便。
太后脸色如冷霜:“纯涵进宫多年,从无与人争执,哀家绝非不明辨是非的,你今日这番形状,焉知不是恃宠而骄的开端,公然欺辱嫔御,岂非以后把哀家也不放在眼里了!”
定柔刚要领罪,内监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陛下到——”
皇帝穿着明黄龙袍,从花木扶疏的那头走来,并未坐辇。
好一阵才到了近前,等众妃行了礼,拱手对太后请个金安,径直道:“事情本末朕都知晓了,孤掌难鸣,独拍无声,贵妃与顺仪争持绝非一人之错,身为妇官,没有做到处处嘉言懿行,上体察,下恭顺,有违后宫之和谐,传朕的口谕,罚她们抄《道德经》五十章,傍晚前送去昌明殿给朕过目,另面壁反省三日。”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当着一园子人,太后也不便反驳,失了一国之君、一家之主的面子,只无奈地道:“皇帝公正就好。”
林顺仪满目噙泪,负屈衔冤地低泣,强自一施:“臣妾遵旨。”
定柔敛衽福一福:“臣妾遵旨。”
淑妃咬牙不忿,太后如今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事事由着皇帝专权胡来。
皇帝转头又对林顺仪道:“你尚未痊愈,身子最是弱,以后还是少出来走动,免得着了风又是一场折磨,母后仁爱,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你不必日日到康宁殿请安,就在思华殿养病罢。”
众妃眼角相窥,心生疑惑,这是长久禁足?
回到春和殿下辇,定柔口干的厉害,进门捧起茶壶就是一阵灌,皇帝坐到妆花芙蓉大引枕上,面上挂着赞赏,静静望着她。
定柔擦擦嘴,坐到窗下的小榻拾起纨扇,喝的出汗了。
皇帝起身过来挨着她坐下,一手臂揽住袅娜的肩,一手刮刮小鼻子,道:“你现在真让我刮目相看,字字珠玑,切中肯綮,你怎就让我这样喜爱你啊,孩子娘。”
定柔惊惑:“难道你都看到了?”
皇帝眼睫闪烁着笑:“我早就到那儿了,就站在树后,目睹了一切,清楚的听见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本来怕你冲动,没想到你应付自如。”
定柔喝下去的茶险些呛上来,没好气地:“你就看戏是吧?”
皇帝指尖摩挲一缕秀发:“我只是想看看她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定柔哼一声,鼓着嘴说起了晶珠帘子,如此贵重的东西,还给人家挂了一屋子,皇帝忙打断:“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又不是你喜欢的,知道我怎么琢磨透她的吗,就是这珠帘,她喜欢这些东西,华而不实,内里绝对不是我看到的质朴无华,宠辱不惊。从前我只是猜疑,如今总算亲眼领教了,甚好!字字句句全是暗刀子,伤人不见血,从前在我面前的柔弱无助全是伪作出来的。
我跟她之间,算我瞎了眼。
她不懂,思华殿,水晶帘,诰封她母亲,是我对她的仁至义尽,从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我的伊人了。”
定柔又哼:“我将人家骂哭了,你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