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手缩了回去,像被烫到那样。人们都说,你要是特别爱一个人,就不会嫌弃他脏‐‐那是谎话,千万别信。只不过,我只犹豫了一下,就还是重新抱紧了他。我可怜的哥哥,他一直都是那么干净的,整洁、清醒、一丝不苟,所以的人都乱了阵脚的时候他也会游刃有余,从来不会允许自己狼狈不堪,乱七八糟‐‐到底还是让我看见了今天啊。他喉咙里在干呕,就好像吞下去的滚烫的煤块。其实他知道的,无论怎样,不管他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不管那个姐姐嘴里见鬼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他都不可能失去我‐‐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依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这才是我最难过的事情。&ldo;美女,放过他吧。&rdo;我身后站着一个戴着一直硕大的银色耳环,留长发的男人,一边胡乱地把水龙头里的水拍在脸上,一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醉眼,&ldo;你就算是追到男厕所也没用。他都已经醉成这样了,硬不起来的,你可怜可怜他……&rdo;不知何时他已经弯下腰,凑了过来,我学着印象里姐姐的样子,狠狠地对他说:&ldo;滚远点。&rdo;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丢人,好在灵光乍现,我猝不及防地把染着颜色、散发着刺鼻酸味的拳头伸到他脸前。那人哈哈大笑着离开,我突然哭了。我意识到了在这种地方,一个紧紧捏着拳头的人是多么的愚蠢和笨拙。夜生活的原则也许就是如此,你可以破口大骂任何你不认识的人,因为你讨厌他牛仔裤的颜色;你可以跟随便什么人在灯光昏暗处深深地接吻‐‐一旦酒醒了你就会和他永别,因为你不再记得爱情曾经凄楚地来临过;你也可以微笑着,狂笑着,冷笑着欣赏那些玻璃瓶,玻璃杯,玻璃烟灰缸碎成一簇又一簇的花……但你就是不该握紧你的拳头,那是不合时宜的。&ldo;咱们走了,&rdo;我知道他完全听不见我在说什么,我看的见自己滴下来的泪在灯光里扯成了一丝闪着光的线,&ldo;你看人家都在笑话我们,咱们走嘛,哥哥,你听话……&rdo;我和一股从背后吹过来的夜风一起,合力把哥哥推到了出租车的后座上,然后我也坐进去,这一次,换他的脑袋紧紧贴着我的肩膀。去哪里呢?这个样子说什么也不能回家的。不如去姐姐家里好了,我赌气地想,让她也看看她都做了什么。哥哥突然莫名地清醒了一下,对着司机清晰地报出了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地址,然后又立刻陷入昏睡,简直像回光返照‐‐呸,这么晦气,郑南音,你要死哦。我总是会在需要的时候,碰到好心人。比如,这个出租车司机看我可怜,就帮着我一起把哥哥拖上了楼,&ldo;几楼呢?&rdo;他问我。可是这正好也是我想问的问题。这个时候哥哥的手上突然颤巍巍地摇晃着一把钥匙,就像是个笨孩子在努力玩一项完全不擅长的游戏。我抓过来一看,钥匙上刻着门牌号。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人,带着陌生人装作胸有成竹。其实毫无把握地未知的山洞,载我们到这儿的出租车兀自停在一棵美丽的杨树下面,车灯一闪一闪,是温柔的骆驼。打开门,我就知道了这是谁的家。我只是惊讶,哥哥居然一直没有把钥匙还给她。他立刻就把自己扔在了地板上,也不知道疼。只好随他去了,我叹口气,关上那扇敞开得肆无忌惮,也像是喝多了酒的门。门锁那一声轻轻的声音还是提醒了他什么。他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ldo;小薏?是你么?不可能的吧?&rdo;在彻底入睡之前,他轻轻地深吸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微笑了,他重复道:&ldo;不可能的吧‐‐&rdo;就像是在咏叹着什么。不可能的吧?可能吗?江薏姐真的回来了吗?重点是,她真的可以对哥哥这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还有更重的重点,门后面,真的回事哥哥和江薏姐一起出现吗?我用力地深呼吸,似乎是要把眼前那道陈旧黯淡的楼梯吸进我的肺里‐‐它在我灼热的注视下,已经爱微妙地轻轻颤抖,轮廓都乱了。门开了,那个开门的人令我措手不及,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昭昭看了我半晌。然后侧了一下身子,把我让了进去。&ldo;我哥哥在哪儿?&rdo;我决定单刀直入。&ldo;他回家了。&rdo;昭昭淡淡地蜷缩在沙发上,裸露着修长的小麦色的双腿。地板上居然扔着一条牛仔布的半身裙‐‐真没法想象她穿裙子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