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德王回了祈安殿,他一回没跟王妃说上话,就被听王妃令的随从们请去沐浴了,等换了装束回来,王妃正抱着小郡主在说话,世子在一旁做功课。德王过去把小郡主抢到手,北晏被他惊得“咯咯”笑了两声,拍了下小胖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父王,希望再来一次。“叫父王,叫不叫,叫不叫?”德王挠她的胳肢窝。“咯咯咯咯……”北晏欢快地大笑着,在她父王的腿上拼命地扭动。世子在旁抬起头,撇了下嘴。闹死了。“娘,娘……”北晏开口,嘴里叫的是娘。“叫爹,我是爹,叫爹,叫父王,小郡主,父王的小心肝你别叫错了,”德王急了,又去挠她。北晏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她不叫,但两只小胖手往前一扑,抱住了她父王的头,在他脸上献上了一个又一个沾着口水的吻,把德王亲得神魂癫倒,抱着她一轱辘站起,给她抛高高,逗得北晏在空中各处笑得此起彼伏。这一闹,祈安殿颇大的一个地方,就被他们父女俩的笑声占满了,悉然全无之前的宁静。世子被闹得无心做功课,抬头朝他母妃看去。本来是盼她阻止,哪想他母妃道:“去看着点妹妹,别让你父王抛太高,晃了妹妹脑袋。”世子一瞧,见他父王那是甩开了手抛妹妹,当下就起身朝前跑去,怒道:“父王!”这要是把妹妹晃傻了,看他怎么笑去?世子下阵,让德王更高兴了,“世子,你也来?”“住手,父王,我大了,我是大孩子,我不是北晏……”世子挣脱他父王的手,被他父王追得满殿乱跑。北晏坐在高桌上拍着小胖手,摇晃着小腿,咯咯乱笑,头上的小步摇因此频频摇头,钗上的宝石烁烁发光,灿焕美丽。宋小五在长桌后坐着,嘴角带着笑,看着一家三口的互动。身后的闻杏看着也好笑,往前跟王妃轻声笑道:“王爷一回来,家里就活了。”可不就是活了。宋小五微笑着点了点头。男人们喜欢高位,所图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她罢,本事没大到那个程度,但既然一切已不再索然无味,那她活着的每天,所得到的,必然要跟她所付出的相等。生命因欲望而鲜活,原来她重活一世,再走一遭至此,才尝到她所想要的活着的滋味,是什么味道。不枉重生。闹过小歇,用了点小食,北晏被抱走补眠,世子也跟着去了,德王才得已跟王妃说了上午的事。“就是想从我们手里抠,抠到他满意为止,”德王皱眉,“他做事从小到现在从没变过。”就是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他认为是对的就是对,他认为是错的就是错的,他想如何就如何,眼看着他是听臣子们的劝了,但德王不认为他本质有变过。小时这种固执可美其名为坚持不懈,可现在他还是如此,那就叫一意孤行了。这世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他就认定自己是最对的,他怎么能治理好这个有着千千万万人的天下?从德王嘴里,到看多了皇帝的行事,宋小五现在差不多有点全然了解燕帝这个人了。燕帝很有心气,也有野心,从他跟德王所说过的话中,看得出他是崇向“野兽独行,牛羊成群”这个道理的人,自然,他不是牛羊成群里的那群牛羊的头,他自认为自己是野兽。燕帝很自视甚高。但一个当帝王的,就是一群牛羊的头。百姓是牛羊,你得领导他们吃上粮食饱腹,想尽办法驱赶身边所有能威胁到他们生命的野兽;而臣子是牛羊的小头目,你得督促他们带着牛羊干活攒粮,保家卫国。一个全天下最大族群的牛羊的头,居然自认为自己是踽踽独行的野兽——那等他带领着他的那群野兽吃了他的百姓,高高在上、特立独行地把他们欺压殆尽,就不怕他们反过来吃了你?牛羊永远只会比野兽多。从根本上来说,燕帝没有当帝王的胸怀,没有当帝王的自知,却当上了帝王。因此这事情的结果跟一个想当厨子,想当木匠的人却当了皇帝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区别,他们没有运作一个国家的能力,却因为世袭在这个位置上展开了他们的性格,他们无穷的自以为。而空想家没有能力实现他们想法的沃土,但皇帝有。“缺了点耐心。”对小鬼的话,宋小五道了一句。德王看了很有耐心的德王妃一眼,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要是跟他们一样,认为你无所不能,要了现在的马上就要下一个,还要空中的琼楼天上的宝殿,你会如何?”外界谣传无所不能的妖女沉吟了下,看着他笑了起来。德王被她笑得寒毛直立,背后又是一阵阵虚汗冒出。“什么事情都是相对应的,有以前的你,才有现在的我,换句话说也可以说,有以前的我,才有现在的你,”小鬼爱慕她,她回应他以包容和耐心,他则回应她更多的维护和爱意,换到现在,她的包容变得更多,一切都得到最好的循环,差一点,哪怕一丁点,他们都不会有现在的日子,但是,如果事情有变,“但这不是永远的,竭泽而渔里的鱼只能被人抽干池水,捕杀干净,但我是人……”“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德王听得云里雾里,还被小辫子说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哀嚎道。“我是人,要得太过了,不知道底限,我只会换了你。”宋小五轻轻地,温柔地亲了下他的脸。她的唇是柔软的,带着甜蜜的暖意,亲得德王脸上痒痒,心里也发痒,但话却残酷无比,德王冷不丁地怔住了。“一样的,你跟不上我,我不要你,我跟不上你,你也会不要我,”看小鬼被她吓住了,宋小五笑了起来,靠着他的肩放松了下身体,闭着眼睛道:“康康,能相互满足的人,才会永远在一起。”德王小歇了一阵,还有王妃陪着,起身的时候小郡主迈着小步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德王扑过去就挠她的小脖子,逗得小郡主咯咯笑个不停,他跟小女儿又玩到了一块儿,被王妃命令仆侍强行侍候才好好着衣。世子一本正经地在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父亲和妹妹,偶尔憋不住了,会浅浅地笑一下。宋小五听着师爷的报,等时辰一到,就带着一家人出门,去往贤德门等候从正德宫出来的皇帝。走出来不久,早上刚停的雪又在空中纷纷扬扬了起来,众人的步子迈得小心了些,德王回首,接过了在闻姑姑怀里的小郡主。北晏的脸蛋被寒风吹得红彤彤,被父亲抱过来,胖嘟嘟的小脸蛋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德王拉紧了裹住她的裘衣,因女儿的甜笑加深了脸上的笑。宫里过来迎他的公公见德王神情和悦,请安的声音都大了些,“请王爷安,王妃娘娘安。”德王和宋小五朝他们一行人颔首,过去后,闻杏带着丫鬟给他们送了红封,“公公们新年大吉。”大年初一,内侍们没推辞领了。德王一到贤德门,正在半路上的燕帝就知道了消息,走在后面的宋韧一看前面有人小跑着来报,就知道女儿他们已经到了,不由抬头翘脚往前看了看。给他执伞的公公躬着腰笑道:“宋大人这是想德王妃娘娘了罢?”宋韧回道:“娘娘许久没回娘家了,是有点想了。”“宋大人和王妃这是父女情深啊。”“公公不知,本官家里就这一个小闺女,那是捧一家手心里长大的。”宋大人跟谁都聊得来,有话说。旁边董之恒闻声挨近,笑道:“想必王妃娘娘小时就已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罢?”宋韧打哈哈,“家学渊源,家学渊源,小女小时跟着我耳濡目染,是学了不少东西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