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ldo;你要睡了吧?&rdo;
她点了点头。
&ldo;那么我去了?&rdo;
终于在她第二次的点头之后,我站起来了。
她依然坐在沙发上。我开了门,将身子靠在门沿上,凝视着她,像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些东西一样。
她不响,但也终于这样说:&ldo;我不送你了!&rdo;
&ldo;我不送你了!&rdo;我再也不会忘记那句话的。我对她施了一个礼。所有的求赦的一颗心,完全在我的眼珠里放射了出来。我悄然地退出了客室。
我退出了客室,我退出了梦之国,我醒了,我清醒了,我开始看见了自己。
但是,我能立即就回自己的寓所吗?我愿意在她窗前巡视一整夜。我愿为她祈祷,祈祷上帝不要在她心头撒下一粒不愉快的种籽。我祈祷她赦了我的罪。我祈祷我的罪过不再为一个人记得;我要连我自己也忘了去。
我在她窗口近边的树木里徘徊了长久。像从云天里吹散下来的歌,一声声,凄绝的piano声,不住地刺过来。假若我能够跑到奏着piano那个人家里去的话,我一定会跪着恳求她,为了救救一个人,不要使她感到太惨绝,&ldo;求求你停止了吧!&rdo;
像一个囚犯等着她的判决书一样,我在颠簸的波浪中,期候着她答应给我的信。我一天到晚不愿意离开我的房间。有时,像有一种力量在拉我到门口去一样,使我依立在沿马路的窗口,看看东头有没有一个送信的人。但是,每次,每次总是一个空。每当我实在站得不耐烦,想仍旧回到房间去的时候,也总要在最末的一刹那,向着那一头望望;也许万一就在那样一霎间会有一个人送信来的。要是回到了房间,在没有跨进房门之前,也总爱先在玻璃上望一望,看看桌上有没有人送来的信。有一次,我听见有一个怪熟悉的足步声从楼梯上上来。
&ldo;那是下人。&rdo;我心上止不住的一阵跳。下人正站在门外拣着钥匙开门。怀着像一座火山似的心的我,屏息了呼吸,显得特别庄重。我不愿意给谁瞧到我的心,我不愿意给谁看出我有一丝丝不安的神气,下人走到另一个人的面前去了,那时告诉我:&ldo;不要狂想你的,现在你是没有人给你来信了!&rdo;
我真要咆哮了,神经完全错乱了起来。我真想撕碎我桌子上的书,折断手头的笔,掷碎茶几上的茶杯之类,我想毁灭一切,让一切和自己毁灭了吧!
我不再能忍止了,我不能让自己永久的悬吊在半空里,我不能让自己永远的失去了一些些寄顿这小小的生命的东西。我将被头蒙了自己的头,在呜咽了。
我不能再忍止我心头的火了,我愿意看见地球的爆裂。我愿意让一切体解了吧,我坐起来,我写信给她。
我一口气写了四个钟头。我不知我曾经写下了些什么。但我得承认那是我心头的血所开出的一朵花,我送给了她。
我想当天晚上她必定会有信给我的。怀着无论如何是不会没有回信来的心情,我很安定地躺在床上期候着。我时常看看放在枕边的表,八点,八点半,九点……我也时常的这样想:&ldo;也许现在她正叫人送来了。&rdo;
在很困倦的朦胧中,像忽而有一件了不得的事般的,使我像着了魔般从梦中坐了起来。我看了看桌子上,书架上,被头上,枕边,……但是我找不出一个刺目的东西。我很颓然地又躺了下来。我看了看表,表告诉我快十一点了。房间里的人都在做梦,整座的屋,落到了死的深渊里;只有天边的一轮新月,却从窗角头瞅视着我。
长久我还睡不着。我觉得一万分的惨。是犯了什么罪,我才受下这刑罚!谁能给我这回答?
在这种气息里,我等候着她的信,等了好几天。至到昨晚,像一片落叶似的,才吹进了我的心。我像饿虎似的几乎想一口吞下,但同时,也像失去了那样的勇气的人,怕拆那封信。
但是我终究读完了它,我知道在读完了她那样一封信之后,自己的心,又迸生出了些什么呢?一个空虚!像地球崩裂了似的空虚!它吹灭了我所有的光明。她说她实在没有话说。你能要求一个没有话要说的人,要她非说出一些什么不可吗?你能要求一个不愿意说一句话的人,要她非说出一些什么不可吗?她又说,她觉得和男人在一起真讨厌。为了自己的清闲,她不愿再多多的接见了谁。她没有说出那个&ldo;谁&rdo;是谁。她不需要说明。&ldo;谁&rdo;,必定有着那么一个人。那一个人是谁,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一切在我面前的东西模糊了起来,我消失了我自己。
我不再记得当时我的周遭是怎样。我只仿佛听见云天里有着一种很庄穆的声音在响,那是&ldo;我的丧钟&rdo;!
我没有力气说一句话,我只回想起了以前一些的美丽的片断。
……
她曾经称赞过我,她说我有很高的见解,很好的品行,很温和的性格,很优美的姿态。……并且说,这些话都是从心飞迸出来的,她愿意和我结识,她觉得荣幸。
……
她也曾经告诉过我,她已经没有了生她的母亲,她也没有一个真正了不得的好朋友。她常常感着自己的孤独,自己的凄零……
……
我们曾经一起坐在太阳底下晒过太阳;我们曾经两个人坐在一起划过船,将船移在深深的柳条里,谈着天;我们曾经在一个夜的荒凉里彼此拥抱着,沉默着;我们也曾经在一起拍过照,拍了照,我说:&ldo;我要每种添印两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