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他告诉胡峰,病人头部受到过两次重创,损伤到了大脑内部脆弱的组织,从而影响到了记忆功能。
“那么,她将永远是这个状态么?”胡峰心情复杂的问道,有那么一阵子,他突然觉得就这样挺好,他甚至以为这是老天爷为了让他从屈辱之中挣扎出来,然后可以坦然面对安卉而煞费苦心做的最好安排。他想起日剧、韩剧用烂了的一个桥段,就是剧中的女主人公,常常因为高空摔落或者被车撞一下而造成头部创伤,然后二话不说便成了失忆的傻白甜,当然,这种泡沫剧的结局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千篇一律,漂亮的女主人公在男友不离不弃的照顾下最终恢复了记忆,俩人经历生死考验后,爱得更加如火如荼。
胡峰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安卉非常爱看他却嗤之以鼻的狗血桥段,竟然会真的走出电视剧,一头撞进了他的现实生活中,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因头部创伤引起的记忆丧失,大部分是可以恢复的,因此你作为病人家属也不要过于担心,像你爱人这种情况,再躺在医院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接回去吧,也不需要用什么特别的药,慢慢静养,多给她讲讲以前的故事,多给她看看以前的照片、多放放她喜欢的音乐。总而言之,多点耐心,也许在某个清晨或者夜晚,她突然间就恢复了记忆。但是呢,也不能盲目的乐观,还是有一少部分病人,可能会永久的失去记忆。”医生现在个个都像外交官,他们的话里总是充满了矛盾的正确。
活着活着,一不小心活成了电视剧里的样子,胡峰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自从出了这事以后,他对自己的形象一点也不关心,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事实上,在外人看来,他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忧伤,而因为他的痛苦而痛苦的人,首先是他的母亲。
“不要因为碰上了一点点麻烦,就搞得灰头土脸的没有人样,你个大男人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母亲大声“教训”着儿子,这个倔强的老人从来不会说软话,即使事情到了这个境地,她也不愿摘下坚硬冰冷的面具。
母亲自打来慕州帮着照看安卉,她那天然的对媳妇的敌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安卉不可能有任何伪装,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激起了老人强烈的母爱,老人任劳任怨的照顾着安卉,精心侍候着安卉的吃喝拉撒,她虽然没有讲过感人至深的豪言壮语,却也从没留露出半分不耐烦的情绪。
母亲的“教训”让胡峰终于得到了一点点安慰,他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傍晚时分,他和母亲把安卉带回了家。
安卉只是失去了记忆,她并没有变成丧失了理智和情感的白痴,当胡峰的母亲温柔的握着她的手说你可以相信我时,她便无条件的相信了这个她曾无比嫌弃的老人并立即产生了奇迹般的依赖。
胡峰不敢对母亲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再豁达开放的母亲也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了个舞女、桑拿妹,他只能欺骗母亲说安卉是被劫匪打晕的,万恶的劫匪抢走了安卉的金项链和玉镯子。母亲无条件相信了他的谎言,他却为此感到深深的内疚。
果其不然,安卉连慧慧也不认得了,抛开了智力层面的比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今的安卉可能还不如敏敏,她的脑袋里一片浑浊,她就像沉溺在可以呼吸的海洋深处,各种难以描绘的,却又似曾相识的,模模糊糊的影像在她眼前飘来荡去,她抓不住,摸不着,理智的光辉只能若有若无的照射进深海的幽暗,这一点点光不足以指引安卉走出混沌的困境,她需要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慢慢的托出水面。
在安卉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里,胡峰不只一次下了决心:等她好了,我要带着慧慧一劳永逸的摆脱她,永远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找一个没有欺骗和伪装的世外桃源重新开始。
既然安卉已经苏醒,为了不在她突然恢复记忆时手忙脚乱,胡峰认为是到了起草详细计划的时候了。
做计划之前,必须要验证自己的决心,坚定自己的信念,胡峰借口说工地事忙而连续三天没有回家,他把这三天当作永恒离开前的预演。
没想到,第一天胡峰就过得非常别扭,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做什么都不顺手,他一反常规的因小事而对几个才毕业的年轻人大呼小叫,并违反行业禁忌和总监狠狠吵了一架。
最终,在日落时分,胡峰带着沉重的罪孽感逃离了工地,他开着车子漫无目的的一路狂奔,直到再也找不到可以行进的路。
他面对的是宽广而沉静的湖面,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换了月亮和星辰主宰天空,他坐在车子里,摇下车窗,闭上眼睛,捕捉着夜莺划过树梢的声音,可是,再美的湖光月色,再悦耳的山野之音,也依然不能让他平静下来,于是,他烦躁的走下车,在平地上使劲的跺脚,大声的咳嗽,想把胸中的怨气全部排挤出来。
然而,怎么做都没有用,无力感带来的强烈羞愧怂恿他冲到湖岸边,他勃然大怒,如同饥饿的猴子乱蹦乱跳,如同被困的雄狮大吼大叫……半个小时后,他汗流浃背的瘫坐在泥沙里急促的喘息,却在不经意的一低头,于微微荡漾的湖水中看到了自己那张毫无生趣的脸,他被自己的脸吓着了,于是,他反过身,趴在地上,弓起背,无可抑制的冲动让他抓起一把沙土狂热的咀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