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没有私心,又为什么不肯向你透露其父的身份?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他肯定有他的考虑,但就算他隐瞒不对,也不意味着他对我们有恶意……我们和他朝夕相处大半年,他若有祸心,早就下手了。”温言睿度量着女儿的话,又握住她的手,“也许他在利用你们找我。”嫏嬛一惊,忙问:“对了,父亲是怎么从水牢来到这里的?”“当年我与你母亲从家里被阴间四鬼挟持,一路上都蒙蔽双目,根本不知经过些什么地方。等到开眼时,已经身处水牢之内。你娘走后,我还在那里关了一段时日,身体也越发衰弱。那四兄弟大概是怕我死在水牢里,去年秋天将我送了出来。也许是见我目不能视,他们便放松了戒备,没有过多的束缚。于是我趁一晚雷雨交加,听得近处有禅院钟声,便偷偷跑了出来,求住持收留我……不想如今能与你相见。”嫏嬛细细听罢,心中有万般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再次劝道:“我们接你回惊雀山吧。这样我和葶苈都能照顾你,不能再让你受苦了。”“不行。”温言睿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你忘了我刚才在说什么了吗?纪莫邀信不过!”嫏嬛见父亲态度坚决,又不便反驳,只能晓之以理——“就算你不跟我来,如果纪莫邀真的和他爹串谋,来这里抓你,又有何难?”温言睿听出她语气有些抵触,便问:“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你觉得我是在诬蔑那个小子吗?”嫏嬛不知该怎么表态,才能兼顾自己的良心和父亲的体面。“父亲……”她抱着父亲不再强壮的身躯,“我相信纪莫邀是清白的。”谁知温言睿立即从女儿怀中挣脱,气急败坏地问:“焉知,你是三姐弟里最聪明懂事的,怎么如今竟为仇人之子辩护?”嫏嬛没办法再含蓄下去了,道:“他是仇人之子,不是仇人。父亲不必对他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我对他有成见?你很了解他吗?明明自己都说不清楚,反倒是我偏颇了吗?他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这么维护他?为什么?”为什么?嫏嬛不禁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明明自己是这样地渴求答案,但却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而如今,即便父亲口口声声说他是阴谋败?s?露,自己也没觉得他有多不可原谅。我为什么要为他辩护?因为我们都不是完人,都可能会做错误的选择。原来在得知真相的一刻,自己就已经宽恕他了。为什么?嫏嬛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珠,与父亲飘渺的目光对接,艰难地答道:“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泪水哔哒哔哒地滴在温言睿的手背上。一阵风吹过,几片坠落的叶子擦过纪莫邀的肩头。他捏了捏刚才被打过的位置,嘴里细声重复着那几个名字——“可知、焉知、定知……”不愧是温大才子,笔画繁琐的名字原来只是留给外人叫的。讲究。他坐在阶下,静静等人出来。柴房的门一开,他便起身,远远地看着嫏嬛走近。嫏嬛一直低头前行,最后在长廊上坐了下来。纪莫邀没说话,坐回了原位。嫏嬛有些疑惑地望过去,问:“你怎么坐得这么远?”纪莫邀又站起身,来到她身边。两人并肩坐着,但谁都没说话。瑟瑟凉风经过庭院,两个扫地的小和尚从佛堂里探头出来,未几又缩回去了。“他不肯跟我回惊雀山。”“因为我吗?”嫏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抹泪,半晌才说:“是因为你父亲,不是因为你。”纪莫邀别过脸去,轻声道:“你倒也不必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面对我。”“我没有强迫自己。”嫏嬛干脆答道,“这是我希望做,也必须做的事。纪尤尊已经夺去了我母亲,我不许他再夺去我的朋友。那样的话,我就……又输给他一次了。”纪莫邀两手撑着额头,不敢正眼看她。嫏嬛木讷地望向前方,“一般人听到别人这样控诉自己的父亲,多少都会有些错愕或迟疑,但你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意外。”纪莫邀失笑,半晌才道:“十岁离家出走,总要有个原因吧?”随后是一阵沉默。嫏嬛用力揉了揉脸,深深呼吸,问:“你知道你现在最该做什么吗?”“什么?”“永远不要让我后悔相信你。”纪莫邀终于抬头,像是不相信嫏嬛这么爽快地说出了这句话。嫏嬛苦笑道:“你要是早一步跟我说清楚该多好,我若是早些知道,现在就不会……”她不禁再次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