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空岩挂铃,秀色山川亦含情有声,吴玉翀莫名说了一句:“无冲派的传承信物,也是一支金铃。”游方望着岩顶答道:“这其实就是无冲派祖师显化真人的传说,你身为无冲派当代掌门,应该很清楚吧?”吴玉翀:“我听师父说过一些,但并不是很清楚,游方哥哥能告诉我吗?就算我知道,也想听你再讲一遍,我喜欢听哥哥讲故事,就像我们在梅岭时那样。”无冲派的祖师显化真人一生的经历颇为奇特。他少年时是抱腹岩空王殿中一位修行高僧座下的小沙弥,高僧圆寂后他离开空门却未还俗,而是束发为道,进入绵山深处清修。自古修行当然不可能一味枯坐而有成,他时常出山行游,以一位游方郎中的身份行医施药。穿山越野走村过寨之时,他手中晃动一支金铃,毒虫猛兽退避,而村庄百姓闻声就知道是这位郎中路过了,家中有病人自会请他医治。在古时山中交通不便,疠瘴疫疾伤人之患胜凶兽之吻,显化真人的故事口口相传便成了如今的传说,而他手中晃动的金铃,后来便是无冲派的传承信物无冲化煞金铃。显化真人收的弟子,都是他在山中救治过的病人,传以杨公无冲化煞秘术,后来跟随他入山修行,便是无冲派的源脉。游方怎会了解的这么清楚?一部分是刘黎所述,另一部分是他在收藏历代地师传承遗物的秘室中,查阅各种典籍笔记所知。说完这段往事,游方喟叹道:“无冲化煞诀虽是杨公所传风门秘法,但显化祖师自有感悟,他所传幻法大阵似道而近佛,想来也与他的经历不无关系。”离开抱腹岩继续前行,铃声隐约回荡于山川,似幻法如真。游方看了吴玉翀一眼,神色略有异,欲言又止却未说什么。此番行游对吴玉翀来说也是了悟无冲秘法的机缘,游方在麓湖岸边看见她时,吴玉翀还是刚刚迈过山川有情的门槛,那么此刻的她似已真正证入山川有情之境。他不说话,吴玉翀却开口了:“哥哥,你想说什么?”游方语气一转道:“我想起了古人的一首诗,就是描写此情此景的神姿一一寺古云常在,岩空势欲倾。此中真得地,以外纵浮名。鸟拂金铃渡,僧缘石隙行。坐听梵响处,花雨落无声。”两人边聊边行,前方山路越来越险,有的地方得小心翼翼地扶着路边的铁链才能走稳,而吴玉翀看似娇柔无力地挽着游方,却在这险要的山路外侧走的婷婷袅袅,有时甚至踏过半步虚空,却不着一点痕迹。前方山道弯转,接连在五座形势各异的山峰旁绕过,这里叫作五龙墓,曾有诗云:“路尽山尤险,溪深水愈豪。寺楼今不见,依旧五峰高。”穿过五龙墓,前方是舍身崖,相传为报深恩或为救深爱,曾有人在此发愿投崖舍身。经过舍身崖时游方在苦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小游子啊小游子,你也有今天!”吴玉翀幽然道:“游方哥哥,你的手段高超,江湖门槛无一不精,武功秘诀出神入化,有那么多高人都栽在你手上,兰德先生在如今的江湖上名望声威无双,而你游方这个身份在世间也一样如鱼得水、逍遥风流。你所经历的一切太顺利了,如今却被我所擒,原本担心你会受不了,没想到你这一路能如此坦然,直到此刻才自叹。”游方依然苦笑:“我只是在叹这舍身崖,舍身并非无我,也非不知己身之贵,当日在璇玑峰上,我师刘黎运转心盘印入元神,我这才彻底明白。”吴玉翀:“哦,听哥哥的意思,是自愿随我来的吗?”游方:“你不去,我也迟早会来。”吴玉翀侧过脸抬头看他:“还记得在梅岭那一晚的沉醉吗,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可你当时分明对我有过疑心,后来呢?”游方看着舍身崖下飘荡的薄雾,眼神似乎是望着很远的地方在回忆:“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重庆机场,你跟着薛先生,而薛先生万里迢迢给我送来了吴老的遗物,这是我身为游方所继承的最宝贵的财富。我最不该怀疑的人就是你,这世上我最应该关心呵护的人也是你,否则自觉对不起天上的眼睛。但江湖越老人就越谨慎,我确实对你有疑虑,知道你有一身好功夫,来自美国,又出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尽管没有任何道理,却不得不防范与试探,这种猜疑甚至曾让我感到羞愧!你游方哥哥不笨,能看出你的儿时经历并不愉快,也私下问过你奶奶,她托我好好照顾你。你在我面前是那么可爱,不,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能看出来,你是尽量在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是啊,你自己难道就没有发现吗?虽是刻意最终也可能是真意,它就是你真正的美好,我怎能忘记?”吴玉翀把头低了下去,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后来呢?”游方的声音中透着无奈:“梅岭那一夜的宿醉,我还能怎样?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绳金塔下你替我挡住安佐杰的偷袭,固然是为了打消我对你的疑虑,你成功了!但此时行过舍身崖,我想问你一一当时若不知我是梅兰德只道我是游方哥哥,还会不会挡下那一击?”吴玉翀的声音更加细不可闻:“会的,我宁愿你只是游方哥哥。”正在说话间,前面有导游举着小旗带着一队游客贴着山壁沿险要的山路走了过来,游方一侧身站到了山路外侧,与吴玉翀一前一后,将内侧更容易走的地方让给他们通过,然后手挽着手继续前行,看情景就是游方在牵着吴玉翀走。前方是一锅泉,其地势就像在群山间嵌了一口大锅,山泉由峭壁间汇流入这一弯碧潭,鞠泉如润清芬,绵山风景区的旅游线路就至此回头了,再往前走过于险阻。游方和吴玉翀自然不是普通游客,他们仍看似随意漫无目的地在山中漫游,有意思的是吴玉翀真的不带路,只是随着游方走。在栖闲谷到介公岭之间,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往深山,路口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游…止步”,原先的字迹应该是游人止步或游客止步,但是风吹日晒漆面脱落,如今只剩下了这么三个字。往上看这条路时断时续坡度极陡,很多地方都在山石上打桩钻孔以铁链为扶手,还有的地方是用古老的松枝与铁链搭成的栈道云梯,不知已经有多少年代。吴玉翀一直很沉默,神情也淡淡的若有所思,一指这个牌子道:“游方哥哥,不准你进去呢,游止步!”游方挽着她转身迈步就朝这条路走去,淡淡的答道:“我是梅兰德。”山势险阻却挡不住这两人的脚步,在起伏的崇山峻岭中来回穿越,不知欣赏了多少奇景与不为人知的隐秘殿阁。吴玉翀既不催游方也不告诉他将要去往何处,反倒像是跟随他在这绵山中探险,仿佛也希望那最后的时刻尽量晚些到来。攀援到一处绝壁半空的平台,古栈道早已朽毁,此处掩藏垂下的藤萝中,藤蔓上还开着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平台后的山腹中是一间石龛佛寺,这一路上他们已经见到不止一处此类古迹遗存,有的已倾颓半厦,有的仍然保存完好。两人走进这个隐秘的绝壁石龛,不由自主都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一副赞叹的神情。这里的造像真的是巧夺天工,太美了!佛龛中供的是韦驮天,佛教中象征降魔的神祗,却不似一般庙宇中那圆目狰狞的非人类形像,完全就是一位威猛俊朗的男子,面部的线条冷峻流畅,眼神刚毅坚定,连铠甲的质感都那么传神。威猛刚毅的韦驮天身边,居然塑着一座美丽温婉的天女神像,静立的神像却充满了动感,她并不是端端正正的站着,仿佛刚刚从远方走近韦驮天,恰好于此时转身凝望,窈窕的腰肢微扭似正在轻摇。塑像饰以彩绘,千年之后颜色尚在,那柔软的衣物与肌肤的质感在灵觉中竟是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