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也停了下来,她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被他影响,跟着敛了笑意。她听着他温润磁性的声音轻轻地、简短地自我介绍,有风从他的嘴中吐出,掠过她的眼睛、她的发梢,给她的眼睛蒙上了春天色彩的虹膜,让她看到的一切都忽然春意盎然。
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自我介绍可以如此诗情,像是被命运选中的人,明明是同样的汉字,由特别的人说出就会变得特别动听。
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速度太快,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概念。她握住他的手,轻轻回了一声:“嗯?”
时桥南误以为她没听懂他的解释,道:“我爷爷家楼下有一座白石桥,他整天在桥南的石亭里与人下棋,我出生的时候,他正与棋友对弈,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当时桥南有株老树,隔了数年忽然开花,他觉得是白石桥南风水好,便给我起名为桥南,象征希望。”
林寂点点头,感叹:“幸好爷爷觉得是桥南这个地理位置的风水好,不是那棵老树的功劳,否则你大概会叫时花花、时铁花、时小花之类的了。”
这个问题时桥南倒是没想过,经她一提醒,细思恐极。
分别时,林寂道了再见,随口说:“周五见。”
每周五是她去莱恩医院见他的日子。
时桥南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回复:“周五见。”
这一夜,林寂睡得格外好。她做了一个梦,梦接上回,她送完朋友回家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她匆匆跑回家中,却仍不及雪下得快,到家时大雪纷飞,地面积雪已深达半尺。家里的窗户开着,白石坐在窗前喝茶下棋,听到声音,他向窗外望来,然而纷纷扬扬的大雪隔断了视线,他看不到她。她亦望不见他,但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一如她无法移开目光。她穿越风雪走到窗前,他果然在那里,一盏茶已经凉透,她等不及找到大门,直接从窗口爬进去,纵身跳下时他稳稳地接住了她。就在那时,风忽然大了起来,一切声音都被淹没,她只听得到他与她的心跳声,还有他低低的笑声,分外撩人。
这一夜,时桥南却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把世界上的羊都数了一遍,越数越清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爱学习的孩子。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着同一个画面,波士顿的大雪漫天漫地,无休无止……
第21章第20话
林寂走出地铁,随着人群拥向电梯,刷卡穿过闸门,沿着熟悉的地下通道走向出口,前往公交车站。
她戴着耳机,声音放得不大不小,正好盖过一切外界声音。
忽然,她猛地停住脚步,狐疑地转过头向身后望去。路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在看她。但在刚刚的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个平静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平静中蕴含着炙热。她皱了皱眉,继续赶路。
没走出几步,一道轻轻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熟悉的气息和音色。她收住脚步,回望来路,像是清风拂过树梢,哗啦啦一阵作响后,森林回归寂静,连花朵伸展花瓣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与她擦肩而过的过客皆行色匆匆,偶有人路过时好奇地扫她一眼,并没有什么灼热的目光在守望着她,也没有什么深情的声音在低声呼唤着她。
“难道还真产生幻听了?”林寂自嘲地摇摇头,转身走向地铁的出站口。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林寂不喜欢拥挤,特意落在后面上车。当她一只脚踏上公交车的台阶时,刚才在地铁站听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林寂。”
不是远远的轻唤,就响在耳边,发音字正腔圆、清晰明确。
林寂一愣,飞速回头,站点还在等车的几人也跟着她的目光朝路边的绿化带望过去。
毫无疑问,那里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到底上不上?”司机师傅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林寂只得放弃追寻,匆匆上车,刷卡后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些颓然地靠在窗边。
车子启动,街边景致与行人倒带一般从眼前退去。大概生活就是这样,往前走的每一秒,脑海里就有个小人在清理那些需要被遗忘的过去。遗留下来的不是因为需要被铭记,只是没能清理干净,又或者只是那位小小的清洁工偷懒罢了,否则怎么解释莫名其妙的选择性记忆呢。
若果真如此,她脑子里的小人一定是个善于玩忽职守的磨洋工专家,林寂自嘲地想。
她闭眼假寐,心里空落落的。自从上次时桥南来找她,她隔了两天去莱恩医院见他,她已经告诉他自己最近一直在好好吃药,没有再出现幻觉。她不清楚精神科医生会如何诊断她,但她既然想要放下并结束这场闹剧,那就要给自己做好铺垫,在不伤及彼此的情况下慢慢结束。只是,理智可以列举千万种理由说服自己,情感却是个任性的孩子,不在乎任何因与果,全凭一己私念。她的人踏上了往回走的旅程,心却丢在了他曾存在过的废墟。
“林寂。”那个声音并没有因为她如此失落就放过她。
林寂霍然睁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边的绿化带旁,他穿着毛呢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望着她,他身后是经冬不谢的绿化乔木,乔木下绽放着执拗的艳丽山茶。他像是站在风景油画里,唯独从嘴角微微晕出的笑意让画中人栩栩如生,她方知那不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