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三爷,没见二爷。”
“三爷和二爷是一个人。”双口子说。
小顶子迷惑,无法理解胡子的这句话,两个人怎么是一个人?双口子不肯给她多解释。走出屋子,她问大布衫子:“你是三爷还是二爷,咋回事?”
大布衫子笑笑,没回答。
一马树胡子老巢大柜的卧室透着匪气,比白狼山的窝棚阴森。狼皮以外装饰物还有一张黑熊皮,被做成标本,活灵活现地卧在门口,像是一只冷眼看家狗。
“不好意思,又找你。”天南星破天荒地客气,他对谁都没有这般客气,土匪大柜心里天下人人都亏欠他的,怎样对待他好都应该。歌谣:“天下第一团,人人都该钱,善要他补给,恶要他就还。”
小顶子眼里天南星早不是土匪头子,而是一个像郝大碗那样的男人,而且还是对自己有意思的……想到他足以使自己心奔马一样。她说:“我们开始扎痼。”她掀起被子,他露出赤光的屁股,那几个紫色的血疱像熟透的葡萄,水亮水亮的。她说:“需要挑开。”
“挑吧!”
“喝口大烟吧。”小顶子在灯火上烧银针,怕他疼才这样建议道。
“不用。”天南星要硬挺,不使用麻醉的东西。
心疼占据小顶子的心里,她望一旁帮忙的大布衫子,请他去劝大柜。他领会劝道:“大哥,靠熏(吸大烟),差以(有所减轻)疼。”
“没事儿,”天南星拒绝,他说,“挑吧!”
小顶子见过刚强的人,天南星这样的人还没见过,心里复杂有些怯手(不敢下手),迟疑片刻,将银针刺向血疱,扑哧一股浓黑的血溅出,再看胡子大柜嘴咬被当头(被头),一声不吭。
三只血疱挑破,小顶子娴熟地处理创口,对大布衫子说:“抹明矾,不如抹大蒜汁效果好。”
“绺子上没有,我叫人去弄。”大布衫子说。
“暂时用明矾吧,弄到大蒜再重新抹。”小顶子目光扫遍大柜的房间,说,“屋子发阴,也有些潮。”她说这样环境易起翻,“多烧些火,开开窗户门,通通风。”
“哎。”大布衫子闻到霉味儿,小半年未住人未走烟火,空屋子潮湿,“祁小姐,大当家的还需注意什么?”
“哦,这病除了怕凉怕潮,还有心情,不能忧郁……”
她俨然是经验丰富的医生,更是一个细心关怀人的女人,这些使胡子大柜的心晒了太阳那样温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阳光照耀。他这一时刻萌生念头:将她永久地留在身边,做压寨夫人。
“能弄到獾子皮吗?”小顶子问。
大布衫子一旁说:“做什么?”
“弄到獾子皮最好,貂皮也可以。”她说,“我给大当家的缝个小垫子,睡觉时铺,骑马时也可以垫在鞍子上,暖和着就不至于得此病了。”
胡子大柜屋子有狼皮、黑熊皮,绺子上其他人手里也有一些皮张,狗皮猫皮兔子皮,很少有獾子皮,貂皮就更少见。白狼山里有两种獾子,体大的狗獾和人脚獾,要弄到它必须进山。捕貂则又是一个惊险行当,俗称撵大皮,有一首民谣——出了山海关,两眼泪涟涟,今日离了家,何日能得还?一张貂皮十吊半,要拿命来换——唱出猎貂的艰辛。貂皮仅次于虎皮属贵重之物,不易获得。
“也能淘换着,只是得容空。”大布衫子说。
翻挑了疼痛减轻,彻底好还需调养数日,天南星有了血色脸比先前好看得多,他频率很高地在小顶子身上踅(暗中用眼瞟),她感到有一道目光闪电那样掠过,每每经觉出它热乎乎的。
大布衫子注意到天南星的目光,暗中观察投射出去后她的反应,有一条暗河在大柜的房间流淌,自己变成河边一棵毫无意义的青草,没必要待下去,将空间都留给河水,他借因由道:“祁小姐你再好好给大当家的看看,我去踅摸(寻找)獾子皮。”
三
躲出去的人和看明白躲出原因的人,彼此都不用说破什么,屋子只剩下两个人时,他们倒沉默起来。河水酝酿进入另一个季节。先前如果是春天的河床,窄流、干涸流泻不畅,此时跨入夏季的汛期……天南星终于开口了,他说:“有两条路你选择,做压寨夫人和回家。”
“没有第三条?”
天南星惊讶,她怎么还要什么第三条路,不愿做压寨夫人,可以选择回家啊!倒是要看看她的第三条路。他问:“说说你的第三条路听听。”
小顶子没立刻回答,不是没想好是不好回答。大柜说的两条路她都想走,做压寨夫人她跟他在一起,这种想法有了,日益增强。那她为什么还迟疑呢?有一个弯还需转过来,做天南星的女人她愿意,做土匪头子的女人她不愿意,心里排斥压寨夫人这个词汇;进匪巢数日,父亲营救未果泪眼汪汪地离开,回家同父亲团聚,她又犹豫什么?父亲临离开时说警察局长要娶她做姨太,这是她不愿马上回家的原因。第三条是一种折中,她说:“我不做压寨夫人,也不回家,留在绺子里。”
“噢?”天南星惑然。你不肯做压寨夫人,放生回家你还不愿意,留在绺子里做什么?
“我想加入绺子。”
语出惊人。天南星绝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想法。不可行的怪想法,目前绺子还没有女人,清一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