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来知微见著,能在字里话间洞悉出线索,方才的话提醒了他,她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讯息,定柔心中的十好男人是慕容康!
她将之当成了男人的准绳,衡量人品的标准。
而他勉强混了个,年纪相仿,品格相仿幸好是亲哥哥,不然,岂非又多了强硬的敌手!
歇够了,起身往下走,山石凌乱,下山不比上山,稍不留神就会绊倒,定柔走在前面,皇帝手臂一甩,将讨厌的帕子扔到了荆棘丛。
以后沐浴不用香露了,非蹭出“男人味”给你闻闻。
回到小院,两个嬷嬷竟也从外头回来,带着安可乘车到山下鱼塘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白鲢,张嬷嬷道:“奴婢想起来,今天是万寿节呀!”
定柔放下竹篓,惊看皇帝:“你过生辰啊?”
这厢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心道你也在宫里二三载,每每阖宫庆贺,怎么都没记住,可见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半分。
定柔有些慌促不安:“家里粗惨淡饭,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两个嬷嬷握着菜刀折腾了半晌,那条鱼依旧活蹦乱跳,成了精似的,跃下了案板,灵活地蹦到了院外,吓得立刻不敢杀了,定柔听到了,一手下去捏住了腮,只剩了鱼尾动着:“拿米酒来,鱼一喝酒就醉死了。”
然后拿到围墙边,小手握着菜刀,刷刷刷剔鳞去脏,动作流利极了,仿佛杀得不是鱼,到缸子边舀水洗了,对两个嬷嬷说:“我来煮饭,你们歇着罢。”
皇帝摇着小木马逗安可,两个嬷嬷去打下手,片刻后厨房传来咚咚咚的切菜声,两个嬷嬷摇头晃脑地出来,一个说:“我看她做事直害怕,利索的跟快刀子似的,咱们完全成了多余的。”
皇帝心生好奇,也起身去看。
烟囟冒出热汽,站在门框边,女子满头的汗,系着碎花围裙,一手翻搅着锅中的菜,一手揉着面团,他目光怔忪,瞬间生了错觉,忽有异样的滋味涌流心田,从未,从未有过的
静静地望着,只生了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的感觉。
定柔看到他:“你怎么来这里了,油烟大,快到外面石桌等着,不用多大会子就好了。”
他问:“面是做什么?”
她答:“长寿面啊,过生辰不吃寿面怎么成!”
他正看得沉迷,怎么肯走开,定柔伸出带面的手,用肘推搡他:“快出去啦,仔细油烟呛到你。”
我不许你看到我邋遢的样子。
他十分好笑,转头恋恋不舍地,她回过头来,脸颊烧的不像自己的,我何时这般在意他的目光了?
未到正午,石桌肴馔馨香,摆得满满的,除了蒸鱼,其他皆是素菜,张嬷嬷依着规矩要试毒,皇帝眉峰一肃,立刻吓得退到一边。他握箸尝了一口炒菌子,定柔端着寿面和温好的黄酒:“兄长,生辰愉快。”
他问:“你这个怎么做的?比我母后做的还好吃,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淡水鱼和菌子,清蒸素烧,从小就偏好这个口味,从没变过。”
定柔错愕了一下,他怎么同我一样的喜好?
饭罢,收拾了桌子,各自坐在一边喝着张嬷嬷沏来的甘和茶,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幼年在道观的琐事,三位道姑除了课业,日常对她俱是宽松,讫情自恣,随心所欲,攀树摘果子,下寒潭摸鱼,寻兰草的时候走的远了,进了原始丛林,碰见了一只满身花纹的大豹子,幸好身上带着火折,薅了一把草引燃,把猛兽吓走了,从此沾沾自喜,连走路都是趾高气扬的,认为自个是无往不胜的那真是一段自在无羁的岁月。
皇帝听的颇神往,想到自己幼年,简直天壤之别。“我自鸿蒙时起,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仪态行止,怎么做太子,怎么做皇帝那年,是皇祖父驾崩,我刚刚六岁,记得恰逢盛夏三伏,热的焦石如流,我和一众皇子、亲王、郡王跪在体乾殿守灵,按照皇家守孝的规矩,头三日是要禁食的,跪在那儿,舌干唇焦,眼前发昏,我身为新储君,自然要以身作则,要时时刻刻形貌端庄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咬破自己的手臂,饮几口血来解渴。四弟跪不住,动了一下,被父皇扇了耳光,我就更不敢动了。”
定柔心如刀剜,疼的难受,问:“你父皇对你很严厉吗?”
他缓缓摇了一下头:“他是个谦谦君子,从未对我动过手,只不过那时,他心中气我,夺了长兄的位子,皇祖父弥留前遗诏公告天下,立我为储,大哥只是铁帽子王,他疼惜大哥,对我便有了恨意,母亲说,我虽得了储位,可是也失了父皇的欢心,以后的路会很难很难。”
她望着男人侧身的线条,朗润如松风水月,熙华如芝兰琼树,刚毅的眉峰挂着惆怅她咽中哽了硬块,视线猛然水雾模糊,将他映成了重重剪影。
从太子到皇帝,一条何其艰难的路,你终究走到了。
微微转头,抬指拭去。
好一会儿才压抑下去,笑问:“你母亲应该对你很好吧,太后慈祥和煦,所谓严父慈母。”
他眉间的惆怅更浓,垂眸看着茶盏,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好,一心一意为着我好,为着我能成为一个经天纬地的人,成为睿智英明的圣主明君,戒尺为法,到束发那一年,打折了有十三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