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如箭矢飞来,攒入心肺。
蛮锤“咚”一声落在地下,她脚下趔趄了一步。
他缓缓起身,走到屋外的时候才看清,她满面泪滢滢,隔着一步,他加重了语气:“那天我对你说我喜欢雨后天青,喜欢那花纹,你却不肯给我,转头将它送给了别人,傻丫头,你根本就是嫁错了人!”
定柔后倾一步,险些拦腰跌下围栏,衣角被攥住,一只强劲的手臂将她扯回了屋内,她木然地垂着泪,不声不响。
他心疼地看着,却不得不把话倾尽了:“你明明早就醒觉了是不是,从那天开始,你就在自欺欺人,骗着自己,处处委曲求全。”
这一番话说出,定柔双手急颤着,捂住了面。
他试着抬臂握住娇柔的肩,不胜羸弱,口中吟道:“弁彼鸴斯,归飞提提。民莫不穀,我独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踧踧周道,鞫为茂草。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假寐永叹,维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里?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菀彼柳斯,鸣蜩嘒嘒,有漼者渊,萑苇淠淠。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鹿斯之奔,维足伎伎。雉之朝雊,尚求其雌。譬彼坏木,疾用无枝。心之忧矣,宁莫之知?相彼投兔,尚或先之。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君子秉心,维其忍之。心之忧矣,涕既陨之。1”
她猛地拿开手掌,一张面容泪水狼藉,哽着声问:“你怎么知道?”
他眸光充满了怜惜:“慕容定柔生平亦刚亦柔,人前无坚不摧的外表,内心其实就是个胆怯的小孩子,最怕的是被亲人离弃,被所在乎的人伤害,陆绍翌他不懂,他为了前程,抛下身怀六甲的妻子,他不知道,你心里有多恐惧,他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离你而去,你早就对他绝望了对不对?只不过此身已嫁,你强迫自己认命了。”
她心中防线霎时全溃,哭成了泪人。
“还记得石洞居士吗?”
她的泪光闪烁惊疑:“你”
“我少时曾在衡州石鼓书院求学一年,后山有一个溪水溶洞,我喜爱在水边看书,打坐,栖息,便取了这样一个小号。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那天我就在你家大门外,远远看着,你和别人走了,你说了会等我,你却食言了。
我才是你寻的那个人啊,小丫头,你知道你亏欠我多少吗,你把本属于我的东西给了别人!”
他捧着湿淋淋的小脸,指尖轻轻抹去泪痕,下一刻,炽热的唇立刻贴下来,她下意识绷着齿,任由辗转。
两个嬷嬷心惊胆战在楼下看着,房门重新被阖上。
女子躲到了廊柱后,擦干泪,威胁地说:“你走吧,我求求你,若再相逼,我明日即刻找个人嫁了,凭是打更的,捕鱼的,放牛耕田的。”
他抓住她,悲愤地问:“为什么呀!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得托付!还想让我看着你再嫁给别人一次!我看谁敢娶你!我炮烙了他!”
她双眼红肿,将脸贴在柱子上,泪水顺流而下。“君,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已是个执帚妇人了!残花败柳之躯,还生育了孩儿,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天堑了!便是嫁错了,我也不能做对不起昭明哥哥的事,你身份贵重,天下的女子任你取舍,何苦在我这个寡妇女子身上留恋。”
他紧紧环住那腰身:“我可以抱残守缺!天堑又如何!我一样踏破狂澜!谁叫这世上只有一个慕容定柔!我只要慕容定柔!”
她怆然饮泣,哭声在四壁回音。
良久之后,男人摘下她发髻的白纱小花,乌莹莹的云丝散落如流瀑,将袅弱的身躯扳过来,她低着头不肯看人。
修长的指拭去眼角的泪珠,抚摸红肿的眼眶,继而吻轻轻落下,印在眉心,鼻梁,眼角,到唇不知吻了多久,她开始有了回应,双臂无意识地抬起,搭在了男人颈间。
他一腔狂热化作温柔的缠绵,手臂向下,穿着绣花小鞋的小脚倏忽凌空,仰天一倾,横抱入伟岸结实的胸怀。
紫檀缠枝海棠架子床,如意云纹锦被,女子闭目攥着被角,被侵入了身子
到了半夜,两个嬷嬷终于放下了吊在半空的心。
张嬷嬷打了喷嚏,说:“天寒地冻,外头那些羽林卫、骁骑卫孩子们怪可怜的,做个热汤,溜些炊饼,给他们做夜宵罢。”
两人自去忙活了。
一大汤盆胡辣汤,一叠子碗和一篮子馒头,走到门外对钉子般侍立的羽林卫:“孩子们,快过来,用些宵夜,夜里冷吃些暖暖身。”
羽林卫们无动于衷,侍卫长道:“谢嬷嬷,心意我等领了,我们羽林军有铁的纪律,凡当值期间,饮食皆由部里分配,为保主子安全,不得食外头一水一黍。”
张嬷嬷第一次听说这个,过去不了解羽林卫,这是为防中毒的策略:“竟有这说法,不过陛下知道了,想也会谅解,夜里寒冻还是食些吧。”
一众依旧纹丝不动,静夜里,侍卫长眼光如鹰睨,时刻警视四周:“谢嬷嬷了,我们不能破律,还是给前面骁骑营的兄弟们吧,他们无此忌讳。”
两个嬷嬷只好去前头送,一边说着,先皇在位时京城三卫多乱啊,狎妓聚赌,当街殴死人,陛下到底是整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