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年十二月十二日
牛津大学三一学院
我读到这里,内疚‐‐以及其他的原因‐‐促使我赶快把信放回了信封。但那天和后来很多天我一直在苦苦寻思那封信。我父亲结束了又一次外交旅行,回到家,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那些信,还有那本奇怪的书。我想等他有空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人时才开口,可那些天他一直都在忙,而且我发现的东西有些离奇,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后来,我问他下次出门能不能带上我,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保守秘密,也是我第一次坚持自己的主张。
秋天总会提前降临斯洛文尼亚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这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平生第一次,我作为一个旅行者,看到了历史那深奥的面孔,巨大的激动把我攫住了。
因为我的故事是从这座城市开始的,我要叫它埃莫娜,这是它的罗马名字。埃莫娜和它以南的其他类似城市一样,拥有复杂的历史。我和父亲驾车进入埃莫娜市中心,途中经过一座精致的老桥,桥两端有发绿的铜龙把守。
&ldo;那就是城堡,&rdo;我父亲说着,在广场边放慢车速,朝上指了指雨帘,&ldo;我知道你想去看看。&rdo;
我的确想去。我拼命伸长脖子,终于透过湿漉漉的树枝看到了城堡‐‐破旧的褐色塔楼,矗立在城中央一座陡峭的小山上。
&ldo;十四世纪,&rdo;我父亲沉思道,&ldo;还是十三世纪?对这些中世纪的遗迹我不太了解,不知道它们具体属于哪个世纪。不过我们可以查查导游手册。&rdo;
&ldo;我们可不可以走上去,到处看看?&rdo;
&ldo;等我明天开完了会,我们就能搞清楚。那些塔楼看上去摇摇欲坠,不过谁知道呢。&rdo;
他把车开进市政厅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颇有绅士风度地扶我下了车,他皮手套里的手瘦骨嶙峋。
&ldo;住店还早了些。你想不想来杯热茶?&rdo;
我们坐在临窗的桌旁,喝着柠檬茶,杯子很厚,茶水还很烫人,慢慢就着涂了白色奶油的面包吃沙丁鱼,还吃了几片果子奶油蛋糕。 &ldo;我们就吃到这儿吧,&rdo;我父亲说。
近来我开始不喜欢他一遍遍吹凉茶水的样子,害怕他说我们就吃到这儿吧。你正吃在兴头上,他却叫你停下来,留着肚子吃晚饭。外交把他给毁了。我想,他要是能多点儿生活趣味,本来会过得更快乐的。
&ldo;没想到开车会这么累,&rdo;我父亲放下杯子,指着在雨中勉强看得见的城堡,&ldo;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山的另一边。在山顶上可以望得见阿尔卑斯山。&rdo;
我记得山坡上白雪皑皑,群山似乎就在这座城市上空呼吸。现在,在山的远侧,只有我俩在一起。我迟疑着,吸了一口气。&ldo;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rdo;
&ldo;讲阿尔卑斯山的故事?&rdo;
&ldo;不,&rdo;我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恐惧感,&ldo;我找到了一些东西,想问问您。&rdo;
&ldo;他转过身来,扬起他灰色眼睛上泛灰的眉毛,温和地看着我。
&ldo;在您的书房里,&rdo;我说,&ldo;对不起‐‐我到处乱翻,发现了一些信件和一本书。我没看‐‐没怎么看‐‐那些信。我以为‐‐&rdo;
&ldo;一本书?&rdo;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口气依然温和。他只看着杯子,要喝完最后一滴茶水。
&ldo;它们看上去‐‐那本书很旧,中间印有一条龙。&rdo;
他俯身向前,静静地坐着,然后颤抖起来。这个古怪的动作使我立刻警觉起来。如果他真要给我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会和以往的截然不同。他低着头瞟了我一眼,看上去那么憔悴,那么悲伤,我吃了一惊。
&ldo;您生气了吗?&rdo;我现在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茶杯。
&ldo;没有,亲爱的,&rdo;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悲伤哽住了他。
第二章
我还是个研究生的时候,我父亲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我独自坐在学校图书馆里一个小单间里自习,很晚了,周围都是一架架的书。突然,我意识到有人在我的课本中夹放了一本书。
我记得无论在眼前的书架上或在任何其他地方,我都没见过这本书。我随便一翻就翻到了书的中间,一条木刻的巨龙横亘在左右两页纸上,它伸展双翅,长尾巴弯成圈,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爪子上还挂着一面旗,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是哥特字体:德拉库拉。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名字:贝拉&iddot;路格斯(即德拉库拉)。但名字的拼写有些怪异,书看上去也很旧了。此外,我是一名学者,对欧洲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德拉库拉这名字其实是来自于拉丁词根,意思是&ldo;龙&rdo;或&ldo;魔鬼&rdo;,这是瓦拉几亚的弗拉德&iddot;特彼斯‐‐&ldo;刺穿者&rdo;‐‐的荣誉称号。他是喀尔巴阡山脉一片领地的统治者,以酷刑虐待其臣民和战俘而著称。我当时在研读十七世纪阿姆斯特丹的贸易,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一本书夹在我的书里。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些象牙色的薄纸竟然都是空白的。整本书连扉页都没有,当然更没有出版时间和地点,没有地图,没有卷首或卷尾的空页,或任何其他的插图,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