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来过么?”戚隐问。
黑猫摇头,“没来过,不过咱们应该离千秋大椿很近了。”它用爪子在地上画出一条曲线,“这是咱们被拖下来之后走的路径,水带着咱们一直朝北走,速度这么快,和御剑比不差多少,咱们又被冲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照理来说离千秋大椿是不远了。”
“咱不走了吧,就待在这儿得了,”戚隐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妖蛾子,也没有诈尸的神巫。咱进来的时候巫尸都躺着,到了晚上才发难,说不定妖蛾子白天要歇息,那咱们就白天再出去,那会儿外面应该就太平了。”
千秋大椿并不比神殿安全,往那儿走完全是无奈之举。既然这里安全,那么留在这儿显然最保险。扶岚拿出铁锅熬蘑菇汤。火光在黑暗里跳跃,大伙儿都累了,戚隐让扶岚睡会儿,自己抱着剑在一边守夜。实在是累得狠了,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
阖了一会儿眼,强撑着让自己不打盹儿,往边上一瞧,扶岚那个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空了。戚隐一个激灵坐起来,扶岚的乾坤囊还留在那儿,黑猫趴在火堆边上打呼噜。戚隐站起来寻扶岚,却见他一个人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哥,”戚隐攀上去,“一个人干嘛呢?”
这个家伙自从从神殿里出来,就沉默了许多。原本就跟哑巴似的,现在安静起来,更像块石头了。戚隐在他身边坐下来,同他一起看前面怪石嶙峋,水波澹澹。
“小隐,你也看见了,对么?”扶岚轻声道,“那个黑色的怪物,他长出了脸。”
戚隐没说话了,的确,他也瞧见了。他记得月光越过窗棂,照见那个黑毛怪漆黑的脸颊,原本没有五官的脸盘子,一点点浮现出模糊的轮廓来。更令人惊悚的是,那怪物的轮廓,竟神似扶岚。戚隐按了按扶岚的肩膀,道:“那又怎么?只许你有眼睛鼻子嘴,不许人家有?”
扶岚望着黑暗里眨亮的水波,声音像风一样淡,“小隐,我是怪物变的吗?”
黯淡迷蒙的火光里,他的侧脸安安静静,看不出什么喜怒。看他这样悲喜难辨的模样,戚隐的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照目前的线索,扶岚的身世依然扑朔迷离。怎么会有这么多长得相同的人?那个黑毛怪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巫郁离辟了一块地,专门种呆瓜,所有从那块地里长出来的瓜,最后都会和扶岚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呢?”戚隐勾住他的肩膀,“小脑袋瓜都想些什么呢?别胡思乱想。”
“小隐,”扶岚垂着眼睫,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我很早就知道,在这凡世,我是一个怪异的异乡人。我不属于凡世,凡世也不属于我。我十二岁时,遍访古籍中记载的神迹,我去过云梦大泽,也去过九嶷山的古林,我在神像的脚下掷签,叩问我的来历。我是否有父母,是否有亲族,这世上有没有和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我到底是谁?但我从未得到回应。”
“哥……”戚隐愣愣地看着他。
“凡世生灵,皆有父祖,那是你们的根系,是你们血脉传承的来由。你们因此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终将落叶归根,归往何处。小隐,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寂寂火光中,扶岚抬起眼来,谁都能看见他眼里的难过,“小隐,如果我是怪物变的,你会讨厌我么?”
两个人对坐着,火光在他们两人的脸颊中间。戚隐抬起手,敲了扶岚一个暴栗。扶岚被敲懵了,呆呆地望着他。戚隐道:“父祖什么的,都扯淡好不好。我们凡人都说伏羲女娲是我们的开山老祖宗,可人家人首蛇身,神通广大,和我们哪里有半点相似?你们南疆的妖魔说自己的祖先是白鹿,一头鹿养出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子子孙孙,有猴儿有山猪还有龟背花大长虫,你信么?”
扶岚怔怔地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有道理。”
“废话,我说的话儿会没道理么?所以追溯血脉这种事儿,本身就是瞎扯。若他日你能呼风唤雨,别说后世的人了,当世的人都赶着认你当祖宗。哥,别去问神了,我觉得他们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戚隐挠挠头,拉起他的腕子,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你要是觉得自己没有根,就把根种在我这里。如果以后有人问你是谁,你就回答他,你是戚隐的哥哥。”
扶岚垂下长而翘的眼睫,目光所及处,他的手掌下,有一个坚定有力的心跳,像一小簇温热的火焰。
“就算是怪物变的也没关系,”戚隐笑着道,“弟弟永远不会讨厌哥哥,弟弟永远喜欢哥哥。”
扶岚呆了半晌,很用力地点头,“哥哥也是。”
两个人眼对眼望着,火光在扶岚白皙的脸庞上跃动,半明半暗,有种恬静的温柔。这厮手还放在戚隐胸口上,冰凉的手贴着滚烫的心口,不能为戚隐降低温度,反倒添了柴火,炽热燃烧,欲罢不能。他们挨得太近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片血潮袭上戚隐的脸颊,他忽然有了一种难耐的冲动,心里像藏了匹马儿,蠢蠢欲动。
亲他。戚隐想。
戚隐凝视他,淡色的唇,干干净净,迄今为止只碰过戚隐的。一想到这个,戚隐就难以自持,心里有一种占有扶岚的满足感。想亲他。这个念头在心里燃烧,不安的马儿即将脱缰而出。天爷,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他已经昏了头,什么后果都不想顾。心跳如擂鼓,他在那片动荡不安的心跳声中,压低身子,嘴唇欺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