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知道扶岚这厮为什么推他进沼泽了,泥沼可以掩藏气息,泥巴黏在脸上可以藏匿身形。夜色黑,巫尸无法发现他们。泥沼危险,巫尸也不会进泥沼来。可这小子的做法实在太气人,话儿也不解释一句,直接把他推进来,他还以为这小子要谋杀弱弟。细细回想,这厮性子就是这样,神殿里也是,把他当鸡崽似的往天上扔。
亏得戚隐脾性好,这会儿也该生气了。手底下拧了扶岚的腰一把,扶岚登时整个人都僵了,在泥沼里愣愣地瞅着他。
看个毛,戚隐瞪了他一眼。扶岚满脸泥巴,一双乌黑的瞳子眨眨发亮,很困惑的样子。
忽然间,戚隐脚脖子上一紧,似乎有只油腻腻的手在底下抓住了他。戚隐悚然一惊,可巫尸还在旁边经过,他不敢出声儿。那手往下收力,戚隐慢慢下陷,不一会儿泥沼就从下巴没到了嘴巴下面。
“有东西拉我脚!”戚隐向扶岚做口型。
扶岚蹙紧眉心,用力往上提他。本就碎得差不多的衣领完全撕裂,戚隐霎时间下陷了一大截。衣裳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突兀地响起,所有巫尸蓦然回首,直勾勾盯住了沼泽中心的两人。
戚隐的心一颤,从头凉到了脚。
所有巫尸蹒跚着围过来,向他们伸出双手。沼泽四周围满了颤抖的手臂,像僵硬的枝枝杈杈,有种畸异的恐怖。有的巫尸不惧艰险,竟然蹚了进来。甫一进沼泽,便动弹不得,但仍然使劲儿伸着手去够戚隐和扶岚。
黑猫崩溃地大喊:“呆瓜,小隐,快想办法!”
“有东西在拉我脚!”戚隐大吼。
扶岚出刀,斩骨刀绕了一圈,犹如闪电隐没夜色,巫尸的手臂噼里啪啦掉进沼泽。戚隐也御剑,归昧下行,去割拉着脚的那只手。脚上一松,戚隐知道割断了,登时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戚隐快疯了,大叫道:“天爷,底下不止一个人!”
“是不是死在沼泽的鬼魂?”黑猫叫道,“就像水鬼,见人就拉,淹死之后就和他们一样变成水鬼!”
“不管了,干他丫的!到了阎王殿,我要把阎王爷也咬成水鬼!”戚隐怒吼,杀心顿起,归昧再次下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沼泽底下乱七八糟一通搅,管他几只鬼魂,斩得他妈都不认识。
底下忽地一震,仿佛被他激怒了,沼泽颤动起来,底下无数双手攀住了他们的身体,那手凉丝丝油腻腻,像是泡久了的尸体,有一种透骨的冰寒。
下一刻,两个人被同时下拖。泥沼霎时间淹没了头顶,视野里一片漆黑。混乱中扶岚死死抱住了他,是熟悉的保护姿势,他的头脸埋在怀里,后脑勺也被护着。数不清的手将他们拖往漆黑的深处,像要去幽冥的彼岸。小鱼从扶岚身上涌出,围绕成一片青色的鱼潮。汹涌的泥流中,只有那青色的鱼群在发光。
无限静寂中,扶岚的小鱼悄悄对他说:“弟弟,不要怕。”
害怕过了头儿,心里反而平静了。戚隐竟然开始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他想他们死在这里,未来将会是两具拥抱的白骨。小时候他听说哪里的坟墓出土了合葬的夫妻,他们也这样紧紧抱在一起。多少行人曾在那片土地上走过,车马碾着湿漉漉的车辙印辘辘而过,没有人知道寂静的地底他们永恒地相拥。
而这片无名的沼泽将是他和扶岚的坟,在未来的数千年,在他们的骨头也烂成粉末之前,他们会凝固在这里,像铁铸的雕像,一直这样拥抱,直到沼泽干涸,直到天地老去,直到滔滔岁月无可阻挡,走到尽头。
哥,戚隐闭着眼在心里说,我爱你,我不怕。
第93章神语(一)
眼前一片漆黑,混乱中不断翻滚、旋转、磕碰,根本来不及支起结界。扶岚抱着戚隐,黑猫死死咬在他的衣襟上,两人一猫用尽全力保持平衡。饶是如此,戚隐依旧撞得头昏眼花,几乎吐血。很快泥流变成水流,戚隐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应该是进入了地下河道。水流太快,那些抓在身上的手被冲散。但湍急的水流完全裹挟住他们,戚隐撞得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晕了。
过了仿佛有一年那么久,水流慢慢减速,冰凉的水浸透了身体,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冰湃果子。眼前终于有了光亮,两人一猫一齐从水里冒出头。戚隐抹了一把脸,吐出满嘴的泥巴和水,蹒跚地爬上岸。
这里是一处钟乳石洞穴,倒悬的石笋从洞穴顶端垂下来,一根根像倒挂的冰锥子。地上堆积的石钟乳层层叠叠,看起来极似融化的油膏。其中孔洞密密匝匝,戚隐看了头皮发麻,总觉得那些鬼手就是从这些洞里伸出来的。石笋堆叠虬结,挨挨挤挤,有的从洞穴顶端一直垂到地上,与地面相连,如同支撑洞穴的梁柱,表面十分粗糙,像虫子硬邦邦的节肢。
很好,这个地方一定没有妖蛾子了。
戚隐解开破碎的衣裳,后背被撞得全是淤青,幸亏没撞坏骨头。戚隐活动了一下背部,登时疼得龇牙咧嘴。黑猫自己游上来,扶岚没有立即出来,在水里扎了个猛子,潜入河道深处,过了会儿爬出来,摇了摇头。戚隐知道他是在找那些凭空出现的鬼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发现。
大伙儿蹲在河边把自己身上的泥巴洗干净,戚隐的衣裳已经彻底不能穿了,干脆不要了,裸着半身用灵力把衣裳蒸干,当作柴生起火。这儿太冷了,阴寒的气息凉匝匝阴着脖子,像有鬼魂在身后吹气似的。扶岚巡视山洞,满目只有密密匝匝的石笋钟乳。这是个封闭的洞穴,要出去只能走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