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见她神情恹恹,面无血色,眼下似笼着阴影,识趣的不再讨扰,赶紧把殿下的话仔细说给她听,之后带着宫人离开。
柳舟洲看着满桌费了巧思的乳酪蜜露,糕饼菓子,清粥小菜,若在平时她定会大快朵颐,可现下她只觉没有一点食欲。
她无法想象自己要在这深宫后苑熬一辈子,形单影只,举目无亲,虽说回到庄子她一样没有亲人,可至少还有儿时的回忆和乡下的邻舍。
还有这司籍的身份,看着位高权重,却让她惶然不安,她倒也不怕被人算计,必要的时候她也能算计别人,一切权宜之计她都能接受,但若要后半辈子都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她自是觉得落入了无底深渊,偏却没有破除的方法,仿佛有一块千年老石压在心底,沉甸甸的坠着她,她心力枯竭,行为迟缓。
兀自望着满桌的珍馐佳肴怔愣了不知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镇了神色步出门外,看到一个衣饰华丽的半老嬷嬷,想是哪个主位娘娘宫里的体面人。
那嬷嬷自报家门,“老奴是郑贵妃娘娘宫里的,奉贵妃娘娘之命,请柳司籍到瑾和宫走一趟。”
日头已经爬到半山,刺目的金光晃的她眼睛乜成了一条缝,背光而立的嬷嬷,板着脸,仿佛是老粗布上了一层糨子。
柳舟洲拉下眼睑,轻道:“嬷嬷在前面带路吧。”
嬷嬷僵着身躯,低眉耷眼道:“有劳柳司籍。”
进了瑾和宫大殿内,贵妃却是另外一幅模样,她脸上挂着笑意,颇客气道:“陛下把接待西戎来使的重任交给本宫,本宫定当殚精竭虑,为朝廷效力,听闻柳司籍担任这次接待的译官一职,有一些差事需提前交待司籍。”
当初主动向谢淮请缨担任译官,是生怕离了这皇宫,谁知弄巧成拙,现在确实相反的心境,此厢又听到贵妃提起这茬,她悲从心出,不经意间蹙起了眉头。
她内心无斗志,即使面对这后宫最难惹的人,也激不起热情,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但凭贵妃娘娘吩咐。”
郑贵妃何许人也,论揣摩人心,见微知著,她排第一,这后宫没人敢排第二,这柳司籍打一进来她就觉得不对劲,若不是为着把事做漂亮,讨皇帝欢心,她压根不会对她客气,荣嘉那件事在她这里还没翻篇呢,柳若芙固然可气,可起因却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柳若芙若不是为了报复她,何至于误伤无辜的荣嘉。
贵妃的笑意僵在脸上,有些事她按下不提,不等于忘了,荣嘉受苦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只是现在还不能拔,她还要凭这个得到皇帝的怜爱呢。
刚才柳舟洲眉宇间的恹恹全落在她的眼里,自己屈尊降贵的招她来议事,她倒端着不乐意。
贵妃冷哼一声,心道:没出息的东西,升了官位,就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可她总归是体面的司籍,又是独缺不了的译官,现下处处都用得上,贵妃愿意给她一点耐心,心念转换间,她已换上笑颜,“柳司籍是个爽利人,本宫就直说了,陛下有心结成两国只好,咱们后宫需得让西戎王子和公主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你去查查史料,将西戎宫廷的喜好和风俗说与孔嬷嬷。”
贵妃指了指带柳舟洲来的那位嬷嬷,“孔嬷嬷要按西戎风格布置行宫。”
史料哪需特意去查,前几天她在东宫书阁阅遍了西域相关,西域风俗她信手拈来,但她现在无心当这译官,更不想应付孔嬷嬷那副冷面孔,施施然开口道:“娘娘容禀,西戎王子和公主好不容易来趟大兴,自是希望感受异国风情,费心布置未必能讨了好。”
贵妃哪能没考虑到这一层,但西戎王子和公主高不高兴与她有何关系,她只是想大兴工事,让皇帝看到她的用心,如今被柳舟洲一语戳破,当真是恨的牙痒痒。
但她面上端的倒是八风不动,“柳司籍果然是明白人,一语惊醒梦中人。”
又若无其事的对孔嬷嬷道:“正好不用折腾了。”说完俩人意味深长的交换了眼神。
柳舟洲神色恬然,并不去想他们眼里的深意。
贵妃又道:“素闻柳司籍烤的一手炙羊肉,待宴请西戎来使的时候,可以展露一二,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朝的海纳百川之态。”
柳舟洲面露难色,恭恭谨谨道:“能为朝廷效力,臣自当尽全力,但娘娘有所不知,这西戎炙羊肉之所以远近闻名,秘诀不在烤炙手法,也不在香料,而在于喝西域女神山冰雪融水长大的羊羔子。微臣用大兴绵羊烤出的炙羊肉也就敢在自己人面前献丑,若给西戎来使,则是贻笑大方了。”
孔嬷嬷抬眼剜了柳舟洲一眼,贵妃也难以维持表面的气定神闲,轻蹙峨眉,不悦道:“柳女史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合着是本宫孤陋寡闻,所以竟出瞎主意了。”
柳舟洲敛眉,“娘娘严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主意确是瞎主意,有意推脱也是真推脱。
贵妃哪受过这种气,就算她提出比这蠢一万倍的建议,他人也只有拍手称道的份,连连被驳斥两回,她窝了一肚子气,偏有现在不敢动她。
但郑贵妃岂是吃的了亏的人,她沉吟半晌,轻笑道:“看来本宫确是对西戎知之甚少,柳司籍精于理书,不如去藏书阁给本宫找本《西域左录传》,柳司籍是执着的人,想必找不到是不会来见本宫的。”